但瞧一狗崽子大小的人正在那树杈子上哆哆嗦嗦打着牙颤,横俩光亮亮的眼珠子也在看着他

“谁谁在上头”

……

于得水这一嗓子,让在这树上躲了一下午等天黑的天养,全部的功夫都白废了。

接下来,全院子都知道了。

再接下来,几乎要冻僵的他被两三个侍卫从树上给‘摘’了下来,摘下来的时候,他蜷成一个卷儿,那牙始终‘咔咔咔咔……’的打着颤,可恁是如此,几个人上来扒他手里的半只烧鸡,还是没扒下来,天养攥的死死的,如何都不肯松手。

再再接下来,想是个偷鸡的小贼,于得水也没惊动主子们,只让几个人,抬到自个儿屋子审上了,可那小子也不知道是冻傻了,还是怎么着,那牙不打颤了,就死死的咬着,恁是他怎么吓唬也一个字儿都不说。

到后来,于得水也懒的跟他磨了,想来不过是一小贼,如今府上里里外外都紧张着,他也不想添乱子,便叫几个人扒了他的衣裳,循例搜搜还顺没顺别的东西便是了。

可这不搜则以,一搜……

那几个侍卫都惊诧这小贼居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顺了这么多金银珠翠的当下,于得水的眼睛却停在这小子那干瘦的脖子上那已经褪色的红绳子栓着的一粒木头珠子上。

那是……

那是……

于得水只觉得一股子热气使劲儿往眼珠子上涌,再瞧瞧那小子,那年纪,那鼻子,那眼睛,那嘴,还有那死不开口的性子……

于得水感觉那心都吊在嗓子眼儿上了,可这时推门而入的达答海却让他生生把所有的热气给憋了回去,

“不过一个小毛贼,怎么到惊动了大人。”于得水把腰压的老弯,他没自信能藏住过于激动的表情。

“什么惊动不惊动的,瞧公公说的,我达答海这张脸都不知道摆哪儿了,你说我们这些人成日守着,道是让一个小毛贼溜进来扰了爷儿”那达答海一脸连毛胡子气的往上直翘,再一瞧那地上给剥的干净的小贼旁边搜出来那一大包金银珠翠,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儿就狠狠的踹了两脚,天养那又白又瘦的小身板儿上登时红了一片。

这两脚哪是剜在天养身上,那可是剜在于得水的心尖儿上啊

于得水赶紧揽在达答海前头,使了全身的劲儿才稳了口气,“这小贼一身的排骨,大人又何必咯着自个儿的脚。”只说着于

”只说着于得水都觉得心尖儿滴血,他这会儿脑筋一团乱,他想不明白小主子怎么会落得到这地步,他也想不明白小主子是打哪儿来,可他想的明白一个事儿,就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是他们睿亲王府的小主子,尤其这达答海还是太后的人。

可不?

当年二爷家的小贝勒,说是先帝殡天痛哭至闭气,可这可能么?小贝勒身子多么硬朗,谁会不知?

恁是人人不说,可谁不怀疑是西太后下了毒手?

要知道淳伽贝勒可是西太后自小带在身边儿养大的,既然这都能做到那般,那如今要是给她知道七爷有了后,谁知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就是她不打孝子主意,万一说要让七爷把小主子送进宫里头‘陪’她呢?到时候非但小主子身陷囹圄,甚至连爷都多了制肘……

不行,绝对不行。

心想着,于得水霎时冷静下来分析着,想这达答海也不过是进来瞧瞧,是什么样的‘贼’,而这么小的毛贼,他其实并不上心。

“大人日日外头侯着辛苦,这等新儿便交给咱家就是了。”于得水说罢,见那达答海也没再表态,怕再过一会儿他又变了心思,于得水忙咬咬牙一嗓子喝道——

“先把这小子关进炭房,再冻上一会儿,看他说不说”

……

夜里的炭房,阴而凉,唯一的好处是,那坏了一处的窗纸上,能瞧见外头照进来的白月光。

天养窝在旮旯里,哆嗦着打颤,瞧着眼么前那跟他一块儿给丢进来的那半只烧鸡,心里头诡异的不慌了。

看着那脖子别在咯吱窝里的鸡脑袋,他居然还没心没肺的跟它唠上了。

“傻鸡,你说死你都死了,还非得死的这么憋屈。”

“你看看,我也要死了,但我肯定不能像你死的那么窝囊。”

“道是可惜那傻丫头给我那堆好玩意儿了,本来想着以后还她的,你笑啥,我一大小子,还花人家丫头的钱?那他妈不是吃软饭的么?”

“哈哈,死了也成,至少拉上那死婆子黄泉路上给我垫背了。”

“诶,那傻鸡,你死之前都有啥遗愿?”

“你问我啊,我能有啥,你不知道我叫啥啊,我叫天养,天生天养的,天养不起就不养了呗。”

“啊?你问我爹娘是谁?我哪知道,我是在庙门口给福晋拣回去的。”

“恨不恨他们?嗨有啥恨的,你看不着我这模样儿生的多好啊,这么个大胖小子,要不是有苦衷,谁能给撇了啊?”

“再说了,撇河里,撇沟里,撇哪儿不成啊,还非得给撇庙门口?”

“又说了,那北厩有几个僧王府这么大的地儿啊,咋就赶巧不巧让僧王福晋给我拾了呢?”

“所以我猜啊,不知道是我娘撇的,还是我爹撇的,这撇我的人挺精。”

“傻鸡啊,你见过你爹娘么?”

“哈哈,瞧我这话问的,忘了你斜候是蛋了。”

“傻鸡啊……”

“……”

炭火房的外头,矗这两道人影,一高一矮,矮的那个抹着断了线的泪儿,高的站的笔挺,两条喧子向上翘着,一双狭长眼里藏着的笑意,是从心里。

“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于得水呜咽着狠狠给着自己巴掌,他恨不得自己替苦命的小主子活一回。

可琏珏却轻轻笑笑,“历练历练也好。”他还真怕像那烈货说的,吃的好,穿的好,成了个白吃饱儿。

于得水知主子不是说笑,又听那屋里头的孩子跟烧鸡的对话,他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爷,听听,小主子多懂事,吃这么多苦还懂得为爹为娘的不容易……”

琏珏扫了一眼于得水那眼泪鼻涕混成一片的脸,“你在外头侯着吧,我自个儿进去。”

……

琏珏进炭房的时候,天养已经把刚才陪他谈心的鸡头连带鸡脖子上掘了下来,想着反正十之要死了,为啥不做个饱鬼?

天养把那鸡脑袋揪下来丢一边儿,盘腿儿坐着啃上了那鸡脖子,什么皮啊,肉啊,骨头缝儿啊,吃的那叫一个仔细,一处都不肯放过,就连眼么前儿嘛时候杵了个那么老长个人影儿,他都没发现。

就是吃鸡、吃鸡、还吃鸡。

琏珏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小子,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这点儿出息?”

轻飘飘的嘲弄声从脑袋顶上飘下来,天养终于发现眼么前杵了一人,不过他只扫了一眼那比他大上许多的一双脚,便再也不看,理都不理,只吃自己的鸡。

吃完鸡脖子,再掰个鸡爪子,从手指头啃起,一直啃到骨拐,啃了老半天,终于把那鸡爪子啃的骨膜都不剩一块儿,只瞧着那双大脚还跟哪儿一动不动。

天养想:这人可真没劲。

“啥叫出息?”天养仰着一张嘴一圈都油滋滋的小脸看他,那狭长的眼儿全是不屑。

琏珏‘嗤’一声笑,还真让这小子给噎住了。

“要放屁好好放,要说话就好好说,‘噗嗤’‘噗嗤’的耽误小爷吃鸡的心情。”天养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不交待呢,死在这睿王府,交待呢,就得把他送回僧王府,那头一条命等着他,左不过都是死,那为啥不死的直挺点儿?

老七已经不知该哭

经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这小子简直是从某人身上扒下来的,不过再看看这小子的模样儿呢,他又笑了。

“我说你要问啥就抓紧问,不问吧,你就走,别跟我这脑袋顶上笑个没完,笑的我尿都快出来了。”天养不懂,这府上怎么养了这么个傻子?

老七蹲下来,还比坐着的天养高出一个脑袋,“这么横,你不想活了?”

“是我想活就能活的么?”天养赏了这人一记看‘白痴’的眼神儿,这屋子里黢黑,加上眼前这人身量有高,把有限的月光挡了个七七八八,他其实看不清他长啥样,不过他看得清那两双格外晶晶亮的眼睛,哦、不,是冰冰凉的眼睛。

就算笑着,都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这下他有点相信这‘傻子’是来送他上路的酷吏了。

想到要死,他也不怕了,反倒有啥说啥。

“我知道我今儿肯定保不住小命儿了,要杀要剐随便儿,别看我年纪小,我哼都不带哼一声儿的。”天养噤噤鼻子,一副小爷儿不畏死的牛逼模样,可紧接着,他脑瓜顶上就挨了一记闷子。

“送死的不是英雄,是狗熊。”

“站着说话不腰疼。”天养白他一眼摸摸脑袋,只觉那一下抽的倍儿疼,可才揉完,又挨了一闷子。

天养气的直磨牙,“你能不能像样儿点打,老照我脑袋削什么?”

才说完,又挨了一记闷子,天养的牙都呲成了狼样儿。

琏珏嗤笑,“识实务者为俊杰,小子,记住这话。”

“别文邹邹绕圈儿放屁,矫情,小爷不识字,听不懂”天养觉得眼睛跟前儿都开始冒星星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懂不?”

“懂咋的?”天养哼哼,“我现在能活么?我告诉你那些东西不是在你们王府偷的,有人信么?”

“我信。”老七点点头,喧子瞧起一头儿。

“你信咋的?你是主子?你能现在说放了我就放了我?”天养一脸瞧不起,却见那厮当真点点头。

“我是主子,还是这府上最大的主子,我说放了你就真能放了你。”

天养这下咋舌了,心都扑腾扑腾跳起来了,不是吧,他是睿亲王?可再仔细瞧瞧,却是穿的好,生的也好……

不会吧,审他一个小贼还轮到这睿亲王来审了?

想着有可能真的活命,天养那长条眼都瞪圆了,就那么瞧着自个儿现在的唯一‘生路’。

可那生路说:“不过我不准备放了你,不仅不准备放了你,还要给你送回僧王府。”

“操那你说那废话干什么”天养一嗓子骂出来,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反正要见阎王了,还管个屁

天养又挨了一闷子,“你老削我脑门子干啥”

老七眼儿一横,在心里头说:小子,不能这么跟你爹我说话

……

那天晚上的天养,并没因为骂了睿亲王挨了什么板子,可也没因为见了这睿亲王就挪出这间冷屋子,道是逮他那太监还算有点儿人性,给他送了一床被子,可他裹着被子,从那窗户缝儿里瞧瞧那月光,倍儿亮。

想着明儿那睿亲王要给他送回僧王府,便在心里头连祖宗带坟头儿的掘了那王爷半宿。

可奇怪的是,这个晚上,他居然打了半宿的喷嚏。

------题外话------

今儿写的我喜欢……倍儿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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