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如锅,雪似白面,东风一揉,西风一拉,成线,丝丝缠在金光中,天地亮堂的扎眼。(∑无弹窗小说网)

僧王府的西苑某处,一身披雪貂氅子的六七岁模样的丫头站在一片雪地之上四处望着,身后的奴才都被这亮堂蛰的睁不开眼,唯那丫头连眼都不曾眨过一眨,好半晌之后,银铃般的笑着回身儿去拉那老太监:“谙达,今儿这天真好,我能看见好多东西呢”

她四处指着,“那是亭子,那是长廊,那块是灵壁石,那个是……鸽子”

“呦,我的小格格,那个啊,是乌鸦。”

小丫头又瞪大眼睛使劲儿看看,“哦,对,先生说过,乌鸦比鸽子大上许多呢”

“我的小格格啊,这乌鸦是黑的,鸽子是白的,老话儿怎么说来着,天下乌鸦一般黑……诶小主子,您这是去哪儿啊……您慢点儿可别摔了诶……”老太监赶紧追了上去,却见那小丫头回头朝他甜甜一笑,伸手指头比了个‘嘘’,“谙达,我要去看天养你要替我守着秘密,不许告诉额娘”

“呦,可使不得啊……格格诶,别跑,别跑啊……诶,您可慢着点儿……我的小祖宗诶”

……

僧王府厨房院子里,三个萝卜高的天养正拿着五个萝卜高的大扫帚扫着雪,边扫边咒着那缺德婆子吃土豆子噎死,正扫着,只听那由远及近的吱嘎吱嘎踩雪声,他抬头瞥了一眼,像什么都没瞧见似的,接着扫。

“滚开,瞎你就别出来挡路。”天养一扫帚扫的那红红的小羊皮靴子主人一阵踉跄。

“你个狗养的,跟天借了胆了,敢这么对格格”那老太监扶了一把其其格,气的便要上前去踹那小奴才个好歹,可才一动,胳膊就被人抓住。

“谙达,你去外头等我。”

“可格格,这狗养的……”

“老骡子你骂谁我是狗养的,你他妈就是狗生的。”天养呲牙骂着,也不真恼,痞子似的歪嘴笑笑,该掸扫帚掸扫帚,该扫雪扫雪,那模样儿兹给那老太监气的冒了烟儿。

“你你你看我今儿不打死你个霉催的狗揍玩意儿”

天养歪嘴笑笑,“甭老扯上狗,你还不如那狗,狗能揍出崽儿来,你揍都没根儿揍”

“你你你我抽死你我——”

“谙达”其其格一声喝,那老太监到底是没了动作,便是气的牙根儿痒痒,也只能作罢去外头侯着,边走的时候还边回头朝那狗崽子瞪着眼,可天养压根儿瞅都不瞅他,只跟那其其格说:“你那骡子走了,你不走?待会儿要是栽这院儿里,给人知道了,又要赖我头上。”

“你放心,这一次我会管住谙达那张嘴的。”像是怕他不信,其其格瞪大了眼睛使劲儿点头,“真的,真的,你信我。”

“信你?你可别逗我了。”天养冷嗤,一手杵着扫帚,一手摸摸自个儿饿的稀憋的肚子,“上个月你丫着凉,我这一整个月没吃上一顿饱饭,今儿你要是在我跟前儿摔了,我这还不得活活给饿死?”

其其格一听,眉头一攒,嘴一扁,像是要哭了出来,她睁大了眼睛使劲儿盯着天养的肚子,可恁是这天再亮堂,也只能瞧见个模糊的影子,她往前走了几步想去去摸他,可天养却灵巧的朝后跳了一步,“诶,诶,诶,你干嘛?你是真不怕死怎么着?没听人家说么?我这命硬的克你”天养撇撇嘴,语气里全是嘲弄。

其其格使劲儿摇头,习惯模糊的她本能的朝前抓着,才碰着什么,可天养往后一躲,她一失重便朝前栽了过去。

不过没有预期的疼,因为天养眼尖的快一步接住了她。

就知道他不会不管她。

偎在那比她矮半头的脑袋瓜儿上,其其格傻乐,“谁说你克我,你看,没了你,我不就摔在地上了。”

天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一把推开那软丫头,轻轻嗓子道,“你快走吧,你这眼睛看不清东西,没事儿别瞎跑。”

其其格扯了一个甜甜的笑,“不,今儿天亮堂,我要看看你变什么样了。”也不管天养怎么冷哼,其其格还是奔着那模糊的影儿过去,可才抓上他的袖子,突然被那单薄吓了一跳,“这都什么天儿了,你怎么穿了单衣就出来了?”

天养哼哼着,抓着她的手又往上挪了半寸,“喏,棉在这儿呢。”

觉得不对劲儿,其其格索性从他肩膀开摸,这摸了好一会儿似是反应过来了,“是不是你干娘又吞了你冬装的份例?”

这明明就是件旧的棉衣续了两个袖子啊

“干娘个屁”天养翻翻眼珠子,瞧那正解着雪貂氅子的其其格,知道那傻丫头要干什么,赶紧去拍她的手。

“你丫可甭坑我了。”天养边说着边又给她系上那带子,口气不善,“我用不着你赏我衣裳,你就自个儿顾好你自个儿,别着凉,别生病,别又给人由子拿我消灾,我就谢天谢地了。”

“天养……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其其格的眼泪说涌就涌了出来,原本就看不清,这下更模糊了,她伸手去摸那矮她的半头的脸,触感格外细滑却还是摸不着肉。

“天养,要不我去求求阿玛……”

“可别,你别再捣乱了,王爷是个礼佛的人,给他知道了,肯定要不高兴福晋的,就你娘那脾气,倒头来还不是要

脾气,倒头来还不是要拿我出气。”

“可天养……”

“别哭哭唧唧的,烦死了。”天养口气不悦,不耐烦的给她抹了把眼泪,翘翘脚,把脸往她眼么前一挪,“喏,看、看、看、你要看就快看,看完赶紧滚。”

像是根本听不着那坏口气,其其格破涕为笑,当真捧着他的脸瞪大的珠子看着,其实她还是看不太清,可即便只能看个模糊的五官,她也觉得天养生的真好看。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好看。

“看够了没?看够了赶紧滚,待会儿让人瞧见了,又是事儿。”天养往后稍了一步,脸上滚烫滚烫的让他倍儿不自在。

“那我下次再来看你。”其其格不舍的说着,从脑袋上胡乱拔了一通,又把手腕的镯子使劲儿给撸了下来,往天养怀里一塞,“给,你拿着,给那些婆子换点儿好吃的。”

“我不——”‘要’字还没说出口,其其格已经跑远了。

“你给我慢点儿”

那骂声从身后传来,其其格那小嘴儿又扯成了一朵花。

……

终于扫完那满院子的积雪,天养搓搓手焐着脸,缩着脖子往屋里头奔,可才掀开棉帘子,却见那史婆子正翻着他的被卷子。

“死婆子你干什么动我东西?”天养一嗓子,吓的那婆子一个哆嗦,可一转过来就换上了那副仰脑袋歪脖子的刁钻嘴脸,却见她从他被卷子里拿出那个包袱,摊开,里头全是什么金银珠翠等等好玩意儿。

史婆子阴阳怪气的哼哼:“好啊,你个小贼,还真没少偷啊,我这便去回了福晋,打折你这狗崽子的腿”她只说着去,腿压根儿一步都不动,道是死死攥着那包东西。

天养死死的咬牙瞪着她,也不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死婆子现在打的什么主意。

见他也不求她,那史婆子只好自个儿唱了这出戏,“咋了,你终于知道怕了?”史婆子剜了一眼,阴阳怪气的笑笑:“我这婆子什么人没见过,道是让你这小逼崽子给我耍了个团团转,上回顺了那宫里头来的姑姑的钱袋,还以为你这是饿急了,合着你还打了个障眼法,就为了护着这么些个好东西”

“哪拿的给我放回哪儿,然后滚出去。”天养听见了自个儿的磨牙声。

“哼,别跟我瞪眼,瞧你那狼崽子的样儿我可是你干娘喂过你奶的当初要不是我管管你这小逼崽子,哪院儿的婆子肯留你这煞星你到好,不只不好好孝敬我,还跟我这儿横吹鼻子竖瞪眼的”

“你是我哪路子的娘?别不要你那老逼脸,不是为了贪我这份例银,你那老奶肯给我吃?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我什么模样儿,你什么模样儿?你舔个老逼脸,也好意思往上靠?也不知你娘跟哪个骡子配——”

话没说完,那史婆子就狠抽了一个巴掌过来,那史婆子肥粗老胖,直抽得又瘦又小的天养陀螺似的转了半圈儿,差一点儿就栽到那炭火炉子上。

“不识抬举的东西老奶怎么了,老奶也给你这逼崽子奶到这么大了你也不想想你自个儿什么操性一个双断的煞货,还成日在这儿挑幺挑六的,要不是咱们王爷礼佛,不让出亏奴才的事儿,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跟我这儿咸逼淡话的没完没了”史婆子气的一脸老褶子通红,懒得跟这崽子再惹气,拿着那包东西便起了身,可才迈了几步,裤腿子就给那倒在地上的小子死死攥住。

史婆子横眼儿冷哼,“识相的就给我闭嘴,我也不说,你也不说便就了了,你要非这么死缠着,我便去回了福晋,到时候瞧瞧你这皮子还能不能好好贴在身上”

“滚开”史婆子又是一记剜心脚,给小天养踢的脑袋撞到了装炭的篓子上,碰了一脑子的黑灰。

“呸”天养狠狠的啐出嘴里的灰,阴着一双狭长眼,死死盯着那肥婆子摇椅晃的背影,心中的火气说什么也灭不下去,正巧那手旁触及那挫炭的铲子,他咬咬牙,那股子胎带的狠劲儿上来,竟直接抄起那铲子,翻身就是照着那婆子脑袋一砸——

……

天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砸了多少下,他就知道等他反应过劲儿来时,那史婆子满脑袋是血的摊在地上,那包袱里的金银珠翠撒了她一身。

天养伸腿踹踹她,却是如何也没了动静儿。

难不成她……死了?

还滴着血的铲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呆住的天养的手里掉下去,‘铛’的一声,敲回了他的脑子,他眼珠子左右来回高速转着——

不成

王府里头可是明令不让闹出人命的,要是让人给看见,怕是他真的活不成了

天养去拖拽那婆子,可那婆子太肥,恁是他如何使劲儿也拽不动,咋办?

心突突突的跳着,天养看着那外头的天,咬着嘴唇,不成,待会儿下午做饭的时候,肯定有人来这儿找这婆子

咋办?

咋办?

小天养的眼睛四处乱转,最后停在那堆金银珠翠上——

算了,没别的路了,跑吧

一刻都没多停,天养捡起那堆珠翠,又把身上其其格刚给的那些都卷吧卷吧包到一个包儿里,脱了棉袄,在身上缠了一圈儿。待穿上袄子后才要跑,又思及要是给院子

要是给院子里的狗闻着味儿进来,他便跑不成了,于是又吃力的抽下了大炕褥子,把那血泊里的史婆子盖的严严实实的,这才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还搓了搓手把自己吓的煞白的一张脸焐出了点儿人色儿。

天养走在院子里,只觉得每个人都在看他,别人越是看他,他便走的越挺直,任由那寒冬腊月的风雪往他脖子里灌着,他也不觉的冷,反道是脑袋清醒不少。

说是跑,可他跑哪儿去啊,这个时候怎么跑?别说他一个烧火的小子根本没什么由子出府,就是不走门跳墙,这白日里门口也都是守卫,他跳哪儿去不都得给抓住啊

除非他寻个地儿躲上一白天,晚上守卫松了再跳墙出府……可也不行,那史婆子的尸体日落之前肯定是要被发现的,到时候府上肯定是要搜人的,他躲哪儿不是都危险?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呢……

小天养正绞尽脑汁想着,正巧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隔壁府上那几棵参天的树上……

……

日落之前,于得水去了趟院子里的小厨房:“蒸一碗蛋,扒些虾子剁成泥一块儿,炖的嫩嫩的。”

“知道了,公公,您就等着滑您的肚子吧。”婆子一脸讨好。

于得水不买账,“去咱家吃什么,给爷儿垫一口的,都给咱家仔细着点儿”

“诶,公公,您擎好吧”听是给爷做的,婆子们更是仔细着分毫不敢出错,赶紧忙前忙后,寻上最好的,这一来二去的,人人都把丢了一只烧鸡的事儿给忘到了脑后。

于得水出了那小厨房,俩手在前儿婧雅赏的棉手捂子里舒服的攥着,想那侧福晋可真是个仔细的人儿,可又一想,又想不明白,瞧着她这些年对爷这般上心,百般照顾,可却是从没在夜儿个进过爷的屋子。

爷自是不用说,这些年的心思根本都不放在这上头,可那婧雅又是存的什么心?

于得水挑挑眉,他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他一个做奴才的,恁是那颗心这些年日日替主子着急、焦心,也什么用都没有。

他于得水就想过一件事儿,不管爷是尊贵的爷,还是他日成了阶下囚,他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主子,管他天上人间,碧落黄泉,他于得水是要跟着伺候一辈子的。

正想到感性时,于得水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动静儿给打断了,他停下步子,又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又走了两步。

不对,不是他踩雪的动静儿

他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那动静儿‘咔、咔、咔、咔……’的听上去像是从天上传过来似的,不大不小,却清晰脆亮,怎么听怎么慎的慌。

他越害怕,他还越使劲儿听上了,他听着听着,只觉得是从身后那树上传来的。

于得水哆哆嗦嗦的顺着那动静儿往上一看,好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