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墨离的话语异常冷峻,甚至充斥着命令的语气。若在往常,这样对话未免显得对长者不尊,但是,高墨离长生两千多年,跪在地上的白须族长,在他面前,不过是一个相隔几百世的族人后代而已。

族长听罢,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激动的说到:“滇王受伤了?快!快进屋,老朽这就给你拿草药去。”

我们从白熊背上接下顾奕芯,跟随族长进屋。族长的老屋从外部看年久失修,甚至有些残旧,但是屋内却洁净规整。其一层摆着箩筐、猎具,墙上挂着风干的腊肉,看样子是个石质的储物间。踏梯而上,二层的木板房是族长的起居室,木桌、矮凳、餐盘、碗壶一应俱全,靠墙的位置有一张床榻,黑牛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上面。

我把黑牛喊起来,将顾奕芯放置到床上,问老者:“老族长,她受了严重的内伤,有没有办法医治?”

老者连连应声,给我们倒了几杯热水,兀自走下楼去。片刻之后抱着酒坛一样的罐子上来。

他将罐子放在桌子上,又趴着从床下拿出许多大大小小的瓶罐。

黑牛对着酒坛口闻了闻,问道:“大爷,你这是拿出窖藏的美酒,准备招待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吗?”说罢,他将封口扯开,准备对着嘴痛饮一番,无意中往里瞥了一眼,发现里面似有异物蠕动,赶紧将罐子放下,嚷到:“这里面有个活物!”

木质楼阁内顿时酒香四溢,闻罢瞬间感觉神清气爽,气血通达。

老族长呵呵一笑,说到:“壮汉有所不知,这是我珍藏的冰蟾药酒。冰蟾本是世间稀少之物,我年轻打猎的时候,偶然发现一处深涧中银光璀璨,费尽周折爬下去,发现这只三足冰蟾趴在巨石上,于是将它捉回来用山泉浸泡。久而久之,山泉变成了美酒,神奇的是,都几十年的世间了,这只被封印在坛子里的冰蟾竟然还活着。”

我听罢,顿觉稀奇,凑到坛子旁观看:坛内清泉凛冽,酒香浓郁,一只银白色的三足冰蟾静卧坛底,如同一方银锭,在灯光下闪耀夺目。

明代汤显祖曾在《牡丹亭·闹殇》中提及:“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玉杵秋空,凭谁窃药把嫦娥奉?”冰蟾本是传说中的物件,没想到今日竟然亲眼得见。

我把顾奕芯扶坐起来,族长盛了一碗冰蟾酒,一勺勺的喂到她嘴里,说道:“相传冰蟾是世间神药,可以救命回生,我以前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拿出来,但愿可以救这孩子一命。”

对于冰蟾的传说我也略有耳闻,相传它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任凭多么厉害的内伤、刀伤,只要当场不死,一服冰蟾,便会药到伤愈。希望这碗冰蟾药酒可以挽救顾奕芯的生命,即便挽救不了,续命也可以。

黑牛听闻冰蟾酒有如此神效,便毫不客气的倒了一碗,一饮而尽,赞叹道:“闻着像酒,喝起来却一点甘冽的辣味也没有,反倒微微发甜,像是冰糖水儿一样!老苏,来,你也喝一碗尝尝!”

黑牛给我倒了大半碗端到嘴边,我低头喝了一口,果然,一丝甘甜顿时弥漫在唇齿之间,萦绕于味蕾四周。蟾酒清凉柔和,吞入腹中,如清泉注入体内,顿感精神焕发,神清气爽。

给顾奕芯喂完药酒,我用温水清洗伤口。族长将几个瓶罐里的膏状药物混合在一起,涂抹在我已经溃烂的肩胛骨血窟窿上。药膏涂抹完,伤口四周的疼痛感顿时减轻了许多,想来,这药膏中可能含有麻醉成份。果然,一问之下得知,有一种黑色膏体竟然是九尾毒蜂的浆液,它介于蜂蜜和蜂浆之间,具有减轻疼痛,再生肌肉的神奇功效。

处理完伤口之后,我们喝了一些腊肉热粥,黑牛从楼下抱来几张黑熊皮铺在地上,兀自打鼾睡去。

困乏之意袭来,我也想躺下就此睡去,但是高墨离仍然站在一旁,准备带我去他说过的地方。

我只好起身,跟他出了吊脚楼,沿街而行。除了崖边乌驹的嘶鸣声,就只剩下我们踩踏石板的声音,彼此无言,穿梭在斑驳的树影下,恍若隔世!

如此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我们来到一个高宅大院前。乌黑的两扇大门如用铁壁般厚重,上面雕刻着一轮太阳和一条仰首向阳的巨蛇,那巨蛇的形态和先前在滇王墓中见过的一样,蛇首高昂、不怒自威!

高墨离伸手推开两扇巨门,进入院内。院内极为宽阔,地面由规整的山石铺成,一条石道直通对面的两层木楼。石道左侧的空地上立着一根粗大的青铜柱,上面雕刻着巨蛇腾空的花纹和奇异的咒符。铜柱被腐蚀的锈迹斑斑,想必,这是滇族后人用来举行祭祀仪式的神器。

我打量了铜柱几眼,便跟高墨离向木楼走去。这栋木楼只有两层,飞檐翘角,廊下圆柱林立,颇有汉式宫殿和南疆木楼两种建筑风格交融的韵味。楼体通体黝黑,在月光的照耀下隐隐散发着乌玄之光,庄严而肃穆!我心中为之一惊:这么大的一栋楼,八成也是用乌木建造而成!

拾级而上,我站在廊下迟疑了一下,双手推开紧掩的房门,在射灯的照耀下,闪闪的乌亮之光从四周袭来:整栋木楼,无论楼体、墙壁、梁柱还是地板……都是由乌木打造雕琢而成。

常言道“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这栋乌木玄楼定然是滇族后人用来盛放最高秘密的所在。

正对房门的墙上镶嵌着一幅巨大的青铜浇筑的画像,这画像描述着古滇国的繁荣景象:城内店铺林立,行人如织;郊外农人劳作,耕牛遍地;远处的矿山下铜矿堆积,运输的马车拍成长龙缓缓而行。铜山之上的空白位置雕刻着滇王所做的《青铜赋》,其字体并非篆书,而是行楷。

我想,这幅气势恢宏的青铜壁画多半是唐、宋时期所铸,因为唐、宋时期,中国文字字体已经成熟,完成了从甲骨文、篆书到行书的历史演变过程。

行楷相对好辨认的多,我用射灯照着,去观看那首两度出现的《青铜赋》:

“南疆有国兮,谓之滇;国有神器兮,万山皆铜。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碳兮,雷火以熔铜。

浇筑而成态,锤炼而成形。愿为礼乐之器兮,奏天地之和畅;或为农耕之具兮,促万仓之丰盈。若为利器兮,保民安疆;若为神柱兮,祭祀上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