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娘子这个人,在坊间可是一个传奇。

她本不姓胡,也非江州人,而是临县垫江佃户丁家的女儿。父母亡故后,兄嫂欠下一屁股赌债,一狠心,打晕了发卖到江州来,嫁给了本地一个货郎填房。

人人都道这小娘可怜,年方十五,花一般的模样,几乎能当了货郎的孙女,怕不是得寻了死?谁料她醒了不哭不叫不吵不闹,安安静静成亲拜堂。

有好事儿的问她,丁家小娘笑回,“日子都是过出来的,可不是闹出来的。”

之后的日子果真越过越好,货郎待她如珠如宝,教她识字,带她买卖。短短三年,走街串巷的杂货担子变成了有门有脸儿的柴米铺子,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儿,羡煞了一干街坊邻里。

可惜好景不长,货郎死了。

为了治理漕运,南朝的水匪素来是重中之重,十多年前,正是当今方方登基的时候,手腕比现在强硬的多,一度将满朝的水域剿之一清。走投无路的余党逃窜入山,干起了马贼的勾当,货郎就是在采办的路上丢了性命。人人又道这小娘可怜,怕是得哭成个泪人,结果又一次的,她平平静静办了丧,独自一人上了山去。

一场遮天大火弥漫开来,马贼窝点无一生还。

隔日一早,丁家小娘立于衙门之外,着丧衣,提人头,击登闻鼓,投纵火案。

“这个案子不好判吧?”

文初刚问完,就发现哭的泪眼汪汪的方梅方兰忽然没了声,直勾勾地盯着她,“姑娘,你头一个想的是这个?”

这么心酸曲折的故事,哪一个姑娘听完不是眼圈儿红红,感慨那货郎可怜小娘悲壮?姑娘比她们年纪都小,头一个想起的却是南朝律法?两双眼睛的控诉之下,文初终于也发现自己的思路不太对了,“咳,男人当久了,难免的。”

两女噗嗤笑出声来,擦了眼泪,唏嘘的气氛渐渐散了,好奇道:“为什么这案子不好判?死的是贼匪,这算为民除害吧?”

“没这么简单,杀人该斩首,剿匪当有功,可她一杀的是马贼,二又非公门中人,是功是过全在官家的一念之间。”

晋叔点点头,“姑娘说的是,所以当时的衙门一时裁定不出结果,只好先收监了,幸亏县令邱大人……”

“等等,”文初打断他,“哪个邱大人?”

“是邱成仁。”

那就怪不得了,邱成仁,现任交州刺史,为官十分的清廉,在政绩和百姓间素有贤名。文初没见过此人,只听说他十几年前曾任过五原郡太守,想来就是从江州升上去的。

如果是他的话,能为胡娘子网开一面也就不足为奇了。

后来丁家小娘无罪释放——既然一功一过,那边功过相抵了罢。出狱当日,围观之众不知凡几,丁家兄嫂连夜赶到江州,跪在衙门口哭爷爷告奶奶,生怕这狠辣的妹子念着旧仇,一把火给他们烧了干净。

她却目不斜视,只作不识。

从此,弃丁姓,随亡夫,入商贾贱籍,一手支撑起杂货铺子,越做越大,成了如今的胡娘子。

“原来是货郎姓胡,丁家小娘随了夫姓,”方梅方兰又开始抹眼泪了,“真可怜,一个妇人独自撑着门面,这里头得有多少心酸哪……”

“可怜,也可敬。”

“是呢,谁道女子头发长见识短了,看过姑娘,又听过这胡娘子,咱们才知道妇人也能不让须眉。”

文初摇头一笑,“我可不如她。”

“姑娘这是谦虚话,真要比的话,您更了不得!”

她可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单单上一世,十五岁的时候在干嘛?斗鸡遛狗气老爹。反倒这胡娘子,出了事,不怨天尤人,犯了错,能承担己过,顺从命运,却不屈服命运,其智慧和魄力,无不令人击节赞叹!

说话间就到了胡氏商铺,偌大一个门头,客似云来,门庭若市,很难想象,这是由一个柴米铺子发展至今,“真是个奇女子。”

“姑娘说的是咱们东家吧?”门口迎客的伙计迎上来,听见了这一句,立刻笑开了眼,“姑娘是外地来的,听着东家的事儿来瞧瞧?”显然胡娘子的名声响亮,不少人曾慕名而来过。

“小哥好眼力,我和你们东家在洛阳有旧,来了贵宝地,就来会会故人。胡娘子可在?”

“在的,在的,您先里头请,”伙计显然更热情了,引着文初进了铺子,又通向后院儿,一路介绍着,“您别看现在这地方大,当年那小的,放个屁能砸着脚后跟的。这十几年做下来,东家才一间一间买下了隔壁,合共四个铺子,一大通,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儿。”

“是个念旧的人。”

“咱们也这么说,东家现在还住在这后院儿呢,人来人往的多闹腾,怎么劝都不肯搬。您先坐,东家正在会客,估摸着一会儿该出来了,小的给您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