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萱说完,就感觉到手中的柔荑轻轻一震.

太过细微的变化,若非她十足的留心,许是就要被文初八风不动的表情给骗过.她暗叹这弟妹真个棘手,若在之前,哪里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想探探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的心思,竟似难于上青天.

"他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只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今儿个却实实在在被你吓了第三次."说着又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啧啧称奇道:"真要我说,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美,可这么看着你,就是移不开眼来."

许就是气度吧.

都说相由心生,便是一对双生子,也会因不同的经历而给人不同的感觉.

而她上的是战场,入的是庙堂,杀的是鞑子,斗的是朝臣,眼界和心胸早已不同于世上任何一个女子,便是今儿个着了简简单单的婢女衣裙,也自有一股凌然气度,俯视着她们这些深闺贵女.

何须浅碧深红色,那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簪钗环佩,哪里及得上眼前女子的万一?赵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火辣辣的眼神儿,终于让文初挺不住了,"哪里有公主说的这么好."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来,怎么还没出宫!

她哪知道这大公主上辇前就吩咐了车夫绕着走,好容易逮着弟妹一回,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刚抽出来的手,又让赵萱笑眯眯地拉住了,"无需见外,你唤我声姐姐就是."

文初抽了抽嘴角,"公主抬爱."却是不肯唤这声姐姐.

赵萱也不介意,"想来‘楚问’也是化名吧,那我就叫你不回,可行?"又笑道:"说起来,女子取了男子表字的,除了公孙信芳,也只有你了."

她口中的公孙信芳,乃是大司徒的曾孙女公孙菁,文初心下一动,"公主可知,大司徒近日……"

"咦,你是怎么知道?"赵萱惊讶地眨眨眼,"公孙老大人卧病不起,也就是昨晚的事儿,对外是封锁了消息的.我还是方才兰台瞧了瞧驸马,这才听他说起."

果然如此.

文初垂下眼来,心说封锁消息是不假,最起码她就全没听说,可朝堂上的官员自是耳目灵通.

先前她和那几个朝官周旋,听他们说的那句"不知里头的是大司马还是大司空"便觉得蹊跷,既是比作三公,为何独独将朝堂柱石的大司徒摒弃在外,要知道这携官八面玲珑,岂会犯下这种口误招人话柄.

而驸马是兰台令史,离着政治中心甚远,他却知道,除非,"太医院的人了?"

赵萱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对,太医院全员出动,昨儿个晚上忙了一宿,今早方回宫来.太医院离着兰台不远,正好让驸马瞧见了,说是太医令愁眉不展的,估摸着……情况不太好."

"多谢公主告知."

"哪里是我告知的,你不全猜着了么."赵萱摇头笑道:"真个聪明,这样的玲珑心思."

"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聪明的女子有大把,只是不在这位置上,也就用不着把心思放在揣度朝堂的变化上.赵萱顺势就问道:"可累?让阿阙帮帮你可好,或者你帮帮阿阙——明明两人都有意,何苦要把力气往两处使."

文初又瞥一眼帘子,叹气,还没出宫.

赵萱摩挲着她手,又气又无奈,"算了,你既不愿意聊这些,便听我讲个故事罢."

文初以为这故事必定是赵阙往事之一二三,却不想大公主抿嘴一笑,说阿阙的故事留着他讲给你,听完你正好心疼他安慰他,我才不抢了弟弟的福利.接着就甜蜜蜜地说起了她和驸马……

其实很老套,公主和书生,乞巧节上一见钟情,坊间话本子里时常拿来作风月题材.只是当风月成为了现实,难免被柴米油盐所羁绊.

"你不知他家穷成什么样子,上有病残老母,长兄嗜赌,嫂子哭闹,姐姐合离,下头是一群不成器的甥侄,一大家子人蜗居在一起.我头一次远远地瞧着,连马车都没敢下,放下帘子就命车夫回了宫,整夜里吓的睡不着."

"后来呢?"

"后来我就想,这世上哪有什么事事如意,便是父皇为帝,不也受名声所累,受世家门阀的掣肘;娘娘为后,锦衣玉食是有了,可她过的幸福么?既要得到一些,总要失另一些,只看你希冀得到的值不值得让出那些将失的,对不对?"

文初轻轻捏了她的手,"公主大智大勇."

赵萱噗嗤一笑,"我也只说的好听,当时的犹豫并不少.那是一场拉锯战,父皇断了我月俸,想让我知难而退,驸马更是避而不见,生怕我做出后悔一生之事."她掀开帘子,对着辇外夜色长长呼出一口气,远远地已能瞧见宫门了,赵萱的目光投向那个方向,追忆的却是十年之前,"那时我十六,和你如今一般大,阿阙也才十三岁,已同现在差不多,许久才回一次洛阳.他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快马加鞭赶回来,第一时间寻了驸马."

"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转过头来,赵萱气恼道:"我也好奇,后来问过不止一次,驸马含笑不语,阿阙就说这是男人的秘密,让我少打听."

文初不由笑出声来,像是那厮会说的话.

"反正那晚之后,驸马不再躲我了,阿阙天没亮又离了洛阳,除了我和驸马之外,没人知道他曾回来过——想来你也看出来了,父皇从来容不下他."

文初嗯了声.

!--over--divclass="mb_29b"src="//qingkan/file//29.js" 她便摘下腰间的一个荷包,从中抽出了一块儿卷好的布帛,抖了开来.

这看着有些年头了,布料已旧,从文初的角度,隐隐能瞧见另一面有字.等赵萱把布帛塞进了她手里,她便看见了其上六个大字,龙飞凤舞.

——阿姐,此人当嫁.

文初忍俊不禁,"是他……"

赵萱连连点头,"你能想象么,十三岁的小鬼头,一本正经地写了这条子,派人递给我."

两人对视一眼,短暂的寂静之后,一同笑喷在车厢里.

甚至连这是皇宫都忘了,只要一想到那厮十三岁时曾做过这么稚嫩又可爱的事,便是一阵乐不可抑,抓着布帛花枝乱颤地笑作一团.

笑声远远地传出,迎面从宫外进来的一群人纷纷侧目,赵阳咦一声道:"是大姐的车!"快步跑了上,掀开帘子,头探进车厢,"哈哈,什么事儿这么可乐?"

这乍然钻进来一个脑袋,可把车厢里两人吓了一跳.

赵萱抚着心口拍他,"要死了,人吓人吓死人的."

文初则暗暗叫糟,飞快垂下了头,感觉到一束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好奇不止地瞄来瞄,"大皇姐,这婢子是谁,瞧着……有些眼熟."

"我的贴身婢子,你瞧着当然眼熟,"赵萱打个哈哈带过,侧身挡住文初,往外看道:"你怎么进宫来了,后头还有谁?"

"刚才了趟公孙府,老大人晌午的时候险些又……这刚刚救过来,咱们进宫跟父皇说一声.大哥,三哥,四五六七哥,都在后头呢."他心不在焉地答着,视线依旧粘在文初的身上拔不下来,"不对不对,我一定在别的地方见过她."

赵萱伸手把他推出窗,既然大皇子等人也在,她必得下车见礼了,"你留在这吧,无需跟下来."文初应是,她便下了车辇.赵阳就趁着那边见礼,又转到了车门处来,眼里骨碌碌地转,"你,下来下来,车厢里暗的很,爷要瞧瞧你."

这副趾高气昂的小霸王样,气的文初一个倒仰,真想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小子给踹出.她硬着头皮应了是,下得车来,一眼瞧着站在人侧的赵阙,目光一对,文初情绪复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