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初出了明光殿的时候,已是一个多时辰后了.

正是申时上下,空气中一丝儿的风都没有,让皇宫成为了一个蒸笼,她笑着朝一侧吕德海道:"公公莫送了,陛下跟前儿可少不得您."

"行咧,楚大人慢着走,咱家这就回了."吕德海笑吟吟的,亲亲热热地道了别,一瞥眼间,瞧着了外头候着的人,"呦,几位大人何时来的,这可了不得,瞧瞧这热的."

几个朝臣抹脸上的汗,苦笑道:"不妨,不妨,只是陛下……"

"陛下已歇下了,"吕德海为难道:"几位大人也晓得,这天儿热了,人就乏的很,这两日来荣妃娘娘的身子不爽利,陛下忧心着,夜里睡得也不安落.要是不急,几位不妨明儿个再来?"

几人脸色更苦,他们今儿个正巧了有事来禀,却在明光殿外一等等了一个多时辰,这可好,白等了.转身瞧着已走出了不少的文初,对视一眼,赶忙追了上,"哈哈,咱们刚才还猜呢,不知里头的是大司马还是大司空,没成想,竟是楚大人!"

把她比作三公,自也只是说说而已,文初站住等着他们,笑道岂敢岂敢,又客套了几句官腔,一同往外.

一路闲聊着,这几人就旁敲侧击地刺探着.

要知道她年纪轻轻,资历又浅,乍入了陛下的眼,又有中常侍亲自相送,这天大的殊荣,如何能不吹嘘两句?可不论他们是夸是赞,这少年都不骄不躁,嘴巴闭的牢牢的,殿里陛下到底召她做什么,半个字儿都没脉来.

反倒是他们,被她四两拨千斤地带着游花园,东拉西扯绕来绕,一个头绕的两个大.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见着皇宫大门就似见着了亲人般,打个哈哈,飞也似地走了.

文初却没走成.

"楚大人留步!"一个小内监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脑门儿的汗,显然已经追了一路,"楚大人,陛下另有事儿没交代,快跟奴才再走一趟吧."

她只好又原路返回,进复道,入南宫,一路这内监急匆匆的,步子走的飞快,也不说话,正好省了文初的应付,专心想着自己的事儿.

直到转过个岔口,向西走,文初笑着问道:"陛下方才说饿了,可宣了宰人送膳?这会儿过,可莫扰了陛下用膳才好."

"回大人,膳食已宣了,咱们回的时候,估摸着陛下也用过了."

"唔,你是明光殿当值的?这条路……瞧着不大对啊."

"奴才是听宣的,不固定在哪儿当值——宫里头的路都差不离儿,要不是天天在宫里走着,是容易转了向."

听宣的,也就是皇帝在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其他内监不得空的时候,由他随时补上.这理由找的倒是好,文初冷笑一声,嗓音猛的沉了下来,"宫里头的内监也差不离,想来死上个把人,没人会与我追究."

内监骇了一跳,霍然扭头.

七月流火,赫赫炎炎,而这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少年,面色之冷,却如三九严寒,滴水成冰.

他如堕冰窖般白了脸,毫不怀疑对方真会要了他命,"大,大人息怒,奴才是长秋宫里当值的……"他赶忙解释了,文初只听着长秋宫三个字,就明白了对方的目的,"你回吧,禀了皇后娘娘,楚问身为外臣,私入后宫怕是不妥."

她转身欲离,却被人截住了路,面白无须的男人着了宦服,从一侧拐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楚大人且放宽了心,该打点的咱家都打点过了,今儿个事儿,你知,咱家知,皇后娘娘知,万不会再有旁人知道."

此人和先前的小内监不一样,身长,脸长,皮肤白的发青,乃是皇后身边的近侍官首领大长秋,位同吕德海.她杀不得,也胁不得,且其走路无声,想必手底下功夫不弱.

今儿个,怕是走不了了,文初叹气一声,倒也安然,"徐公公,带路吧."

她是既来之则安之,徐诚却谨慎的很,命了内监领路,自己则随在文初身后一步,防止她随时走脱.而一路上的确如他所言,两道儿的羽林卫都没了影儿,连举着长杆粘蝉的内监也瞧不见.

耳边一声声蝉鸣哓哓不休,叫的人甚是烦躁,文初就在这聒噪中入了长秋宫,看见了候她多时的郭皇后.

她着了艳丽的袍服,正襟危坐,捧了热茶一下一下以杯盖挑着茶水的浮沫,对行礼问安的文初视而不见,只有瓷器刮擦的尖锐响声.

小时学武站桩一站几个时辰,这点儿为难算不得什么,文初便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暗自打量着这一国之后的宫殿——说也奇怪,明明是夏天,这里却给她个十分萧条的感觉,就连宫婢内宦也显得阴郁让人不喜.

咣!

一声尖响.

茶盏用力掼在案上.

郭皇后终于开了声,"楚大人今时不同往日了,本宫的传召想拒就拒,本宫的人也是想杀就杀,区区长秋宫,可还容得下你?"

"微臣不敢."

"好一个不敢,你可莫忘了,今儿个能坐上这个位置,托的是谁人的福."

在她的心中,眼前这少年能坐上执金吾的位子,全赖当日赵萱出言,而赵萱相助自是赵阙嘱咐,换句话说,若无她儿子,这区区竖子,哪里来的一步登天的机会?

是以她这话质问的太是理直气壮,理直气壮的文初怔了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殿

!--over--divclass="mb_29b"src="//qingkan/file//29.js" 下之恩,微臣日日谨记,从无须臾或忘."

郭皇后的怒气这才稍稍敛了些,又捧起茶盏来抿了口,皱眉道:"这茶不是青鸳沏的?"

"回娘娘,您昨个儿吩咐了青鸳姐姐道观,她瞧着今儿个无事,方才已领了牌子,出宫了."有宫婢立即跪下,皇后嗯了一声,重又看向文初,"楚大人可知,本宫为何唤你."

"微臣不知."

"既如此,本宫便直问了,楚大人在明光殿留了一个时辰,陛下都吩咐了什么."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文初心下一动,抬眼间有宫婢持了托盘送到眼前来,其上百金,明晃晃的耀眼——显然的,这是郭皇后收买她的酬金,要和皇帝唱反调了.

皇帝的意思她明白,赵阙身为佛门弟子,若是打定了主意不娶,只消把佛家的教义往外一摆,便是最好的借口.届时赵阙抗旨不遵是一,皇帝面子没了是二,三则儿子前脚在寿宴受了重伤,后脚便父子街不欢而散,也不是他的初衷.

那么最好的,莫不过让赵阙自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而她,和赵阙交情甚好的楚问,就是这打人的板子.

至于这板子要怎么打,那就不关皇帝的事儿了,他不过随口提了一句"乌兰和怀瑾,倒甚是相衬",不论她做了什么,成与不成,不过是身为臣子揣摩圣意罢了.

而这一切,郭皇后是如何知道的?

她心下急转,直觉此事不对劲,忽然间殿外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步子沉稳缓慢,由远及近,而后是有什么闷闷落地的声音,就在这殿的门口,此起彼伏.

这是宫人跪地的声音!

什么人来长秋宫,能让宫人跪地行礼,却没有唱喏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