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

"在!"

"你说……"赵阙忽而轻笑出声,容色灿烂,摄人心魄,那微眯的眸中险意却更甚,"男装扮久了,她可还记得自己是妇人?"

"这,这这……"后头一向没大没小的阿默却不敢多说,只觉得公子这笑,让他瘆的慌.好在赵阙也无需他说,又是轻声一笑,缓步上了前.明明步子不重,明明笑声不高,四面平静的青草地却如平地生风,簌簌抖动了起来,"那便让她长个记性罢."

这一声叹息落下,风声霎时湮灭,一切恢复平静.

阿默却觉得这种无声的怒意更是渗人,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没跟上去.

就见他家公子走到醉死的少年跟前儿,大袖一拂,朱锐猛的向一侧歪倒,砰的一声,脑袋狠狠砸在了草地上,从醉死变成了昏死.阿默缩了缩脖子,心说这得多疼!

同时文初没了支撑的身子也跟着一歪,正被赵阙的手臂托住,一个巧劲儿,抱在了怀.

真轻.

他一臂托着她颈,一臂托着膝弯,感受着双臂间轻若无物的人儿,像是一只没长大的猫儿,忽的心中生起的那般恼怒,便跟着软了一软.

当然了,对怀中人软,对旁人是软不得的——踩着向二郎的背就过去了.

脚下咔的一声.

向二郎鲤鱼打挺般颤了颤,继朱锐后尘,也昏死了过去.

赵阙余光都没给一眼,抱着文初进了小楼.

小楼里的一切都是前主人留下的,他只扫了一眼,便径自沿着木梯上了二楼.

许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上楼的步子轻缓,抱着人的手臂纹丝未动.走过纱帐,就是女子的闺房,布置清雅,必定不是文初的手笔.怀里这个显然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倒是床上被褥是新换的,素色的绸缎,像是她的风格.

赵阙唇角轻弯,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里,他竟对她了解至深了.

把她放平床上,见她眉头微微一蹙,便解了她的发髻.乌发流水般倾泻,拂过赵阙尚未抽回的手腕,凉而滑,他也便索性不抽回了,坐在床边,捏了几缕在指尖摩挲把玩.

乌发散落满枕,不同于平日清雅,多了种媚人的清丽,衬着那酡红的面,朦胧间酒香馥郁,醺染的赵阙双眸也迷离起来,忍不住将视线久久停留.

看着看着,他俯下身去.

床上媚人的面容在眸中愈见清晰,鼻端的酒香也愈发的浓.

然而这人儿却若有所觉地,忽的蹙起了眉.她不知是梦魇了,又或者是醉梦中心底的警惕也不曾落下.身侧的手一把抓紧了床单,用力之大,连骨节都泛白了起来.

赵阙一手抚上去,她微平静了少许,只分外浓长的睫微微颤着,就似平地振翅的蝶,一下,一下,撩着他俯下的面颊,如撩到了他的心尖儿上.

唰的一下,蝶翼掀飞开来.

四目相对,近在尺咫.

她酒意显然未醒,眸子迷离,视线怔忪,无神地看着眼前的脸.

赵阙也不急躁,就这么含笑等着,等她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来.终于她呜噜不清地吐出了一个"殿"字,赵阙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微哑而魅惑,就听接下来文初又吐出,"爹……老爹……"

笑声立即就噎住了.

赵阙盯着她张张合合喋喋不休的嘴.

不大不小,厚薄均匀,颜色红润,上唇微有些翘,就像是飞起的燕子尾.他深深知道,这张嘴可以多么的伶牙俐齿,也能多么的冷漠麻木,他在船上听过其中发出的如铃大笑,也在府中听过一句句毫不留情的诛心之言.

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深深的觉得.

这张嘴,还是堵上吧.

……

文初醒来的时候,唇瓣发干,传来一下下的刺痛.

她捂着快要裂开的头下了床,晃晃悠悠地寻到桌上,端起壶来便咕咚咕咚往下灌,等到喉咙总算熨帖了,才恍然回了神来,"哪来的茶?"

壶里非但是皇帝赏下来的贡茶,水还是微温的,看看这会儿已近巳时的天色,估摸着茶水是天亮才沏的.许是阿悔吧,她不再多想,离着点卯显然已迟了,匆匆换了身衣裳,出了门.

官署里人早就齐了,只是一个个看着都蔫儿了吧唧的,都宿醉着没精神.

见了她纷纷打过招呼,没有例外的,尽都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表情古怪不已.文初就在这古怪中浑身发毛地走到堂里,在铜镜前看见了自己的脸.

不,是看见了自己的唇.

本就红润的唇颜色更鲜红,微肿地如被什么蹂躏过,嘴角还有一个细小的伤口,像是被咬的.

她肤色本白,便是不怎么清晰的伤口瞧着也明显,更遑论这火辣辣的一道.素手抚上唇瓣,传来一阵刺痛,她嘶嘶啦啦地抽着气,愣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昨个儿是怎么醒来的,怎么摸回小楼的,怎么爬上床的,又是怎么把自己给咬了的……

太灵异了.

.[,!]文初撮牙花子.

就听向二郎扶着后腰进了门,"大人,太灵异了,您府上闹妖啊!"

扭头看过去,顿时乐了,"呦,您这坐月子呢."

向二呲牙咧嘴地跨过门槛儿,这么个动作,疼出一脑门儿的汗,"别提了,一觉起来,我就成这样了.朱锐那倒霉催的,脑门儿上磕了一大包,脖子都扭了."

正说着,歪着脖子的朱锐也进了来,"大人,六殿下着人来唤,说是让你尽快去一趟."

文初便没顾上幸灾乐祸.

她点点头,看着两个身残志坚的属下,一个歪着脖子,一个仰着后腰,你搀着我我扶着你的又出去了,便开始寻思起赵延找她的事儿——自是为了刺杀案.

皇帝点了她协助赵延,若说以前,后者请命接个任务,何来协助之说?她这个协助里,未尝没有别的意思,最起码可以证明,在经历过一次刺杀之后,皇帝对这个最疼爱的儿子,也下意识有了三分保留.

赵延显然也明白,所以这几天来,一直没传她去商议过.他不传,她便乐得清闲,没得去人家眼皮子底下晃悠,侧面提醒着对方皇帝的父爱打折的事儿.

且还有一个原因.

她对这件刺杀案,心底已有了一个怀疑.

老爹说过,看一件事的始作俑者,只消看最后的得益者是谁.

是以这个案子里头,有动机的人太多了,不论是草原使节,还是诸多皇子,每一个都或多或少能拣出想让皇帝驾崩或者昏迷的理由来,而她最怀疑的人,还是赵阙.

为什么?

他当时让她"拖".

是不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会有人刺杀,又或者根本这个刺杀就是他安排的?

还有刺杀的时机又怎么这么巧,不早一分,不晚一分,就在她那一箭要射的当口?既解了她和乌兰公主比试的局面,又送了她天大的一个功劳.

她寻思着这些往外走,吩咐了一声谁有空去奴市买几个婢子小厮送去楚府,听着有人吆喝银子呢,文初笑骂一声先欠着,就在众人起哄她抠门儿的声音中出了官署.

一路走,一路思,盛夏的阳光照耀着,让她宿醉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恍然间走到了六皇子府的门口,她步子一顿,"不对!"

别人或许对赵阙没有怀疑,一来不知赵阙曾暗中让她拖时间,二来他毕竟中了毒,险些丢了一条命.可赵延呢?这个跟赵阙已博弈了一回且吃了大亏的六皇子,岂会不将目光放到赵阙的身上?

而她不论有没有贴上"三皇子党"的标签,和赵阙交情甚好已是众所周知的,赵延几天的不闻不问后忽然叫她过去,岂会真的想跟她商讨案情?恐怕面子上应付皇帝是真,私底下,必不肯让她接触到任何线索的.

想着脚下一转,拐向了三皇子府的方向——她要先探探赵阙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