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上头,日渐回暖,燕京的桃花开了一茬又一茬,直如红云霞彩覆盖十里,光看着便叫人心醉。

贾环也早已大好,刑十五隔三差五地便要拿燕窝人参此类来,更有许多玩物衣饰,宫里那位显是恨不得将小孩儿放在身侧将养着。

二月二,龙抬头。

花朝节这日,郊外游人如织,文人骚客莫不把臂同游、共赏春韶,可谓盛景。

贾府一家老小早早地便准备了香火纸钱,要去城外的元贞寺祭拜。贾政更是携着数名清客,意欲在那山桃烂漫处作上两首千古名诗,好叫别人看看他的本事。

“哥儿,你作甚不披那白狐狸毛的斗篷,今儿风大,这兔毛的可扛不住呢!”随行的一辆马车里,莲香郁郁地挑了挑炭盆子里的乌金,心里很有些怨言。

贾环翻过一页书,淡淡道:“叫老太太太太看见了,你让我怎么说?偷来的还是抢来的,一个不得宠的庶子,哪里来这般金贵东西使用?”

莲香讪讪点头,刑十五来时并不避着她,那通身的气派却看得她腿软。时间长了,小姑娘也能推断出一二,她家哥儿,背后恐怕还靠着极有脸面极有来头的人物!

隔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马车慢悠悠地停下了,莲香凑出头去,来旺家的正捧着条大红猩猩毡小跑过来:“好姑娘,这是我家奶奶给哥儿的,哥儿体弱,又恐没有好的披风,穿上这个,好不叫他着凉。”

“有劳姐姐了,哥儿说了,这些许给姐姐家的儿女买些果子吃。”莲香脆生生地应了,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接了那软绵厚实的一团,觉得手心都是暖意,想来之前也是一直使炭火熏烤着的。

来旺家的笑的见牙不见眼,连声写了几句才走,走前又说到了庙里给贾环送姜汤来。

“还是二奶奶好,有的没的都记着哥儿您!”莲香感慨了一句,细细致致地给贾环裹了个滚圆儿,理了理脖颈处那圈灰色的风毛又忍不住赞道,“哥儿这面目长开了,真是好看的紧。我看再过些时候,那宝二爷拍马也赶不上!”

“可劲儿吹吧你就。”贾环轻啐一句。

赫连扣这人小气,是他护着的那便半点不能落了不好。那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皇帝,并没有人能比他吃用更好更精,贾环与他一同月余,竟是养出了通身的雪肤凝脂、贵气难言。

小少年轻轻巧巧地下了车,用手挡了挡清透的日光,一座辉煌贵重的庙宇就在不远的树木掩映间,袅袅香烟如缕,颜色鲜艳的少年男女面带虔诚地进出,颇为热闹颇为鼎盛的样子。

元贞寺始建于前朝,因其内有多位高僧佛骨及太祖皇后等牌位,遂太祖有令,来人无分三六九等,皆不可使车马行近百米处,恐惊神佛。故而哪怕贾家贵重,也是老老实实地在百米外停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寺庙走去。

王熙凤与贾环行在一处,贾环头次来,王熙凤有心要他熟悉,便低声与他诉说此间传闻规矩等。

“元贞寺后山坡始种桃、李、梅各色不下千余,又有杨梅、蜜柑、金柚等许多果树,身份不同的自然也能摘上几许尝个鲜头,只是少不了多费一些银两。”王熙凤引着贾环跨过门槛,指着重重庙宇后说道,“我家那个混物也惯爱来这儿,说是素菜做得好,我看他恐是在这佛门清净地养了个小蹄子罢!”

“姐姐说的是气话,元贞寺非比一般,时常有皇家贵胄来此游玩。琏二哥哥好大的胆子,敢这么把脑袋提在裤腰上吗?”贾环抿着唇笑,冲走过的一个白衣小沙弥微微颔首行礼。

王熙凤缓了缓脸色,也不再多说,两人随着贾母等拜过各路神佛按下不提。

时至近午,老太太与那远空住持进了禅房讨教佛法,连带着也携了贾宝玉贾政进去寻求指点。贾环站在人后瞧着那半大少年满是不耐烦的神色,眼里含着几分轻嘲。

女眷各自有去处,连莲香也是随了去求签,贾环落得清静,便自顾自地往后山去了。

三月芳菲,后山风景正好。桃李红白掺杂,或怒放或含羞或热烈或清雅,仿若一段织锦轻薄笼覆,风情不胜数,艳绝语难表。

元贞寺是贵地,并没有许多人能在这里行走玩耍,若要论起家世,渐趋势弱的贾家更是只能屈居末流次等。但贾环从来是没有太多等级观念的,眉目又生的秀致风雅,此番雍容淡定很快便吸引了众多目光。

李钰便是那个打头迎上的倒霉蛋儿。

贾环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面前十七八的少年摸了摸鼻梁,颇为赧然地说道:“小友,在下李钰,见你形容颇为不凡,有心结交,可否移步同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