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人人自危,皆以保全为上,是以——

“嘛时候挖的介玩意儿?”酗儿灵巧的窜下地窖时,俩眼珠子瞪的老大,噤噤鼻子闻闻,潮呼呼的味儿,阴冷阴冷凉气往脖子里头灌,介地儿不小啊。

谷子护着那微光的烛火,不自在的哼哼着,“他挖的。”

“谁?”

“还能有谁。”谷子嘟囔着,似怨似嗔。

得,不问了,知道了,除了那院儿的,还能有谁。

“你这是在宫里头待久了,外头什么世道都不知道了,去年这厩闹的厉害,左一个抄家,又一个强抢的,这厩里许多的府邸都挖了窖,就怕闹到自个儿头上来,防备着。”谷子转着话儿,不想再谈那个‘他’。

乌漆抹黑,终于着地儿了,酗儿拍拍手上的灰儿,打了个冷颤,说了句公道话,“你也别逼着自个儿恨他了,想想他也够憋屈的了,介些年也一直拿热脸贴咱们冷屁股,也够他妈窝囊的了。”

“你兹会说我,你不也对他不冷不热的?”

“我?我跟你能一样么?”酗儿干笑,“他一把火把我全家牌位都给烧了,我没捅他几刀不差啥了。”

“那不也是怕咱们泄露了行踪么……”谷子越说越小声儿。

猴子掐了一把她的脸,“啧啧,心都飞人家院儿去了吧,你介一天,就他妈嘴硬——”话还没说完,忽听旁边一声不自在的和弄嗓子的动静儿,吓的酗儿一个反应跳了老远,再看此时,谷子那一根儿小蜡的微弱烛光里,已经圈进来一张脸,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操,鬼啊,吓我一跳”嘛时候还杵个人?

“千卷见过福晋。”乌漆抹黑中,陆千卷依然谨守礼仪,万般谦恭的打了千儿。

“福个二大爷,甭装了,丫的早就作古了。”酗儿边说边斜眼瞄着谷子,谷子赶紧解释:“他随了七爷。”

见她生怕人误会似的撇的一干二净,陆千卷心里更不是滋味儿,其实他这会儿心里有如打了一桶子的醋,呛的他心尖儿都酸的疼。

便是她冷嘲热讽,酸言酸语都不重要,他一直以为那是她和他之间的纠葛,可……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他’?

如果不是眼么前有更重要的事,他真的想……

“真是有意思……”猴子干笑着,看着眼前的陆千卷,忽然觉得这老天爷挺有意思,转来转去,居然给他们转到一伙儿来了。

哪管她还是半只眼睛看不上他,不过想法儿的想法儿,立城立场,这些年盐吃的多了,她懂的也多了,重要的不是她多喜欢他,而是他对她有没有用。

“福……主子。”陆千卷换了个合适的称呼,酗儿挑挑眉,只笑笑,嘛也没说。

“现在的形势对七爷来说恐怕不太乐观。”

“怎么说?”听见‘七爷’二字,酗儿快速切入正题,尽管她心下有个模糊,却也想听听他的意思,她实在在宫里待的太久,对外面的事儿都吃不准了。

陆千卷沉声道:“阿灵敖四处放着消息,现在厩的大夫们都知道,石府大小姐病笃,寻着良医良药,您该知道……宗室们都……”

“嗯,巴不得我马上死了,是吧。”酗儿续上了他不好开口的话,她石府就是先皇那锅粥的老鼠屎,这是不用言说公开的秘密。

“阿灵敖这是要请君入瓮逼七爷回来?”谷子声音忽然挑的老高,不掩惊惧,“怎么,莫不是要杀了七爷”

“不会,如果只要杀他,何必费这么大劲,派杀手去大名府不就得了,何必非得要折腾回北京,折腾到我这石府?”酗儿与陆千卷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更加确定自个儿的想法了。

陆千卷说:“主子说的对,如果只是要除掉七爷,大可不必费这么大周折。”

“那是为了什么?”谷子问。

“主子可曾听说我大清入关之前,太祖爷在领兵松山一役时,得知那宸妃海蓝珠病危,不顾一众将士,执意赶回盛京去见她?哪管后来不只一次祭祖悔当初不能自持以大局为重,此事却还是成为太祖一生的不堪?”

酗儿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她并不曾听过这事,可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他们身上,那绝不仅仅是不堪那么简单。

这是石府,是保酆帝一生的污点。

她石猴子,是延珏躲不过的骂名。

“他们……这是想污了七爷的名望,断了七爷的前程?”谷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却听陆千卷道:“怕是不止如此,如今七爷虽是朝廷当务之急不可或缺的根基,然他这一年来铁腕查贪,却是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所谓七爷势大,若说来,其实也都是四爷罗织的,阿灵敖用这一招,想来是想离间七爷与四爷,若七爷于四爷离心,那便如棋盘上众黑子间的一颗白子,无论走哪一步,都是孤立无援。”

“呵。”酗儿冷笑一声,怕是这样的计,阿灵敖那老匹夫是想不出来的,要么说么,最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一个了解你的人成了你的敌人。

“现在只盼着七爷能看破这计,不要轻举妄动。”陆千卷说,其实他心里也不信那主儿能真的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乱了方寸,跟随门下近两年,那主的城府之深,手腕之狠,处处算计,步步为营,种种、种种他都看在眼里,他实在无

都看在眼里,他实在无法把那样一个人与情种联系在一起。

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其实更多的是因为谷子……当然,当年这‘假福晋’的资助之恩,他亦并不曾忘却。

“七爷是明白人,该不会犯这样的糊涂。”陆千卷说罢,似是觉得不妥,又道:“七爷应该想的道,便是不回来主子你也不会真的有危险的。”

谷子:“……”

猴子:“……”

她们都没有说话,她们怕的就是他真的会回来。

“小爷儿,你兹管上去侯着,我去跑一趟,若是七爷不回来便罢,若是真的赶回来,我一定给他拦在路上”谷子一脸郑重,陆千卷忙道:“胡闹,如今这世道,你一个女子折腾什么,我叫人快马去了便是。”

“你们都不用折腾了,我自己去。”酗儿断了她们的话,再扫扫谷子那不放心的眼,她笑笑:“咋?我的驭马功夫你信不着?”

“当然不是。”小爷儿可是马背上长大的,她的驭马功夫自是信的着,可如今——

“你这身子——”

酗儿拍拍自个儿的胸脯,“这一年养的好,相当结实了。”

“可——”

“别磨叨个没完了,我说我去就我去。”

“可——”

“我想见他。”

“……”谷子没音儿了,兹听小爷儿这句话,忽然眼圈热了,是啊,她从不言想念,她几乎忘了,她们已经近七年没见过了。

从前,她在宫中,身不由己。

而如今,七爷终于站稳一席之地,她也难得偷来自由……

“好、好、好,你去就你去。”谷子的尾音已经染了哭腔。

陆千卷也道:“那我叫人送主子——”

“不用。”猴子一口回绝,“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去去也就回了,不然这石府咋办?”

她没忘,她姓石,石头的石,拦路石的石,这一块石头,拦在她与艾新觉罗的姓氏之间,可她偏不信命,她就不信这块石头拦的住她们。

地洞里窖一般的阴冷,一股子冷风窜进脖子,猴子打了个冷颤,她抬头往上瞧瞧。

谷子道:“小爷儿,你兹管去,上头你不必担心,我去替你,怎么也能骗过一日。”

“不行。”陆千卷就忙道:“敖公的脾气——”

“他不敢。”酗儿看着谷子,一字一句,字字重如铅:“你兹管告诉他,你姓石,是我石猴子的亲姐姐,入了我石家宗庙的。”

“小爷儿……”谷子眼圈又湿了,想她自幼被卖做童媳,生父母姓甚名谁都不知,几经坎坷,遇上小爷儿,凭着拳脚饭,供她,养她,两人相依为命到如今……

“你也给我听着。”酗儿又对陆千卷说:“这是我姐,是我石府的小姐,那是十足的尊贵。”不是你想要就要,想丢就丢的丫头。

“……”陆千卷做了个深揖,不是因为歉疚,而是真的替谷子高兴,人生幸得这样一知己,足矣。

“行了,别又流那猫尿了。”猴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谷子那一脸的湿乎乎,又从她手里拿过蜡烛,往陆千卷跟前儿上下一照,成了,除了比她壮点儿,身量高不了她多少。

“脱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