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捭阖,是千古权柄者都爱装的逼,有人装的相当明白,也有人装的跑肚拉稀。

保酆帝应该是前者,而他的哈哈珠子阿灵敖,绝对是后者之中的翘楚。

便是久在深宫的石猴子也知道,那老家伙那一年白透的头发,讲述的都是憋屈。

是以如今隔三差五吃了酒跑到宫里闹上一遭,不是撕了皇上的《老庄》,就是痛打的皇上的‘狗爱妃’,别人都道他阿灵敖仗势张狂,猴子是明白人,她多少懂得,那是恨铁不成钢。

可问题是,谁说铁非得要变成钢?

不过这么一来到省了力气,想从前要离间阿灵敖和婉莹,随时都得面临挨巴掌挨板子,可如今嘛都不用做,只看那太后屋里每隔几日修剪的突了咣唧的月季花,石猴子也知道,这俩骈头要掰是早晚的事儿。

只不过如今掰不得,也不敢掰,自前年那天狗食日,西太后一旨罪己诏书后,便鲜少踏出慈宁宫,没过多久,紫禁城的人就发现,侍卫多了,面孔也都更生了。

是以太后只得‘专心’打理后宫,颇得成效,就在今年春节的时候,太医传来喜脉,皇后苹苹终于不再平平了。

“姑姑,快点,走快点啊。”那丫头催着。

酗儿心道,她走快点儿有个屁用,就算她过去也左不过是帮着拾掇拾掇残局,再陪闷驴蛋说说话,没办法,谁让这‘万岁爷’话越来越少,少的就快像她斜候才认识他那会儿,几百杠子也压不出一个屁来。

有时候只盯着她看,就能看大半个时辰,兹给她瞅的发毛,扯了镜子端详好半天,没啥啊,她这脸上也没花,也没虾,再瞅一会儿,酗儿明白了。

“哦……是不是觉得我倍儿俊?”她多少沾点不要脸的这么问过他。

“……”可那位‘万岁爷’除了笑,就没别的动静儿了。

其实吧,她不是傻子,他也不是傻子,可有些事儿吧,她只能当傻子,傻呵呵的看着他也跟那当傻子,这俩傻子一块儿傻,一傻傻一辈子。

……

养心殿。

猴子进院时,跟那拎着簸箕出来的小伍子撞了个正着,那簸箕一翻,“哗啦——”,又是一堆碎瓷片儿。

“哎……”小伍子摇头叹着,弯腰去拾那碎瓷,猴子蹲下帮他一块拾着。

“姑姑,可别,再割伤——”

小伍子话还没说完,却见猴子那葱白似的食指尖儿已经划开了一条血线,红红的血往外钻了个头,三月的日头一照,煞是鲜艳。

“哎呦,我说姑姑——”

“你怎么在这儿,皇上呢?”猴子没事儿人似的吮着手指头,问他,小伍子可是太后跟前的人,这会儿跟这儿嘛呢。

小伍子做贼似的瞄瞄两侧,往猴子跟前儿一靠,压低了动静儿说:“哎呦,姑姑,你是不知道啊,今儿敖公不知打哪儿受了气,可是闹的厉害,又砸又摔的不说,才刚还拔了刀,生生喊着要剁了四爷和七爷,差点儿就伤着皇上,亏得太后娘娘过来,才把皇上支出去,这会儿屋里头哄了好一会儿了,才安生下来。”小伍子这话儿里面并没有暧昧的成份,说来阿灵敖毕竟是西太后的亲堂兄,是以阿灵敖再闹,也没人往‘宫闱秘闻’的方向想过。

“哎……姑姑也不用那么惦记,皇上没事儿,道是可怜了太后娘娘,还要屈尊降贵的去安抚那个老东西”同所有太后身边的奴才一样,小伍子恨阿灵敖也是恨的牙痒痒,可也只能私下骂一骂,他们心里头都清楚,如今这禁城的驻防都是瞧他眼色行事的。

“四爷和七爷怎么着他了?”酗儿随口一问。

小伍子撇撇嘴,“不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来的时候就听着敖公在那骂着什么朋比为奸,阳奉阴违什么的,谁知道呢,他老人家一天天的谁不恨呐。”又朝屋里头飘了一眼,小伍子冷哼:“这人要作死,谁也没招儿,等他失了势那天,有他受的。”

“快拣你的吧,这话也就跟我说说,别再乱说了,我可不想那天给你哭坟头去。”酗儿杵了下小伍子的脑门子,他傻呵呵笑着:“我也不能逮着谁都说,姑姑不是咱亲姐姐么。”

“滚一边儿去,我哪有你这么磕碜的弟弟。”酗儿笑闹着,忽听不远处邓昌贵那掐鸭嗓子喊着:“哎呦,你来的正好,咱家正要去找你呢。”

……

西暖阁的棉帘子已经拆下来有段日子了,兹一打开门,一股子浓浓的酒气扑鼻而来,酗儿一阵碎步进去先是跟那座上攒着碧玉珠的婉莹讨了安,又跟那右下太师椅上面带几分醉意的阿灵敖行了礼。

余光瞄过去,却见那阿灵敖竟穿着整套的仙鹤补服,一双马蹄袖高翻着,露出雪白的里子,珊瑚顶上拖着翠森森的双眼孔雀花翎,那顶戴下的一双盛怒未消的眼睛,这会儿也正在打量着她。

那打量里,有犹疑、有轻视、还有……膈应。

猴子多少有点明白,也不全明白,她知道这老东西向来看不上她,可不,他就俩儿子,一个宫里头照看着她,另一个宫外头的有府邸不住,就在她石府隔壁安家,他不膈应她,膈应谁去?

不过那犹疑是咋个意思?

猴子眼皮跳了两下,一种久违了的不安感。

果不其然,却听那座上的婉莹柔声道——

“待会

——

“待会儿你随敖公走一趟吧。”

酗儿抬头,对上婉莹那慈和的美眸,皱了皱眉。

“不是什么大事,最多也就五六天,去去也就回了。”说罢,婉莹又补了一句:“东头你兹管放心,哀家会让邓昌贵勤去转转。”

呵……这是去不去,都要去了?

猴子低顺着眉头,只道:“是。”

……

一年多不曾离宫,这一走,便走的无比嚣张。

姑且不说那一身儿官服的一品大元阿灵敖跟前头开路,兹说那两排杵的白杨似的二十余人的带刀侍卫,那不知道的,简直以为她石猴子要上阵打仗去。

出城门儿的时候,那侍卫更是把她当大将军一样,‘拥立’在当间儿,一直到上了马车,还跳上两个‘护’着她。

行至正阳门外,猴子掀开帘子道:“兵大哥,我渴了。”

“姑姑再忍忍,待会儿就到府上了。”

“府上?哪个府上?”猴子眨着水灵的眼睛一脸‘懵懂’。

那侍卫的脸倏的红了,说话竟也腼腆起来:“当然是姑姑府上。”

“辛苦了。”酗儿的嗓子甜的像抹了蜜,撂下帘子,脸还是那张脸,所谓‘娇态’却全塌了。

这老东西这么大阵仗押她回石府是几个意思?

……

石府门口的匾额还是擦的那么亮堂,大门也明显是今年才漆的红,那管家白扇依旧每日干着下人的活,扫着大门口的台阶,离老远听着那巷子口的阵阵车马声,再扯脖子一探,呦喂咋来这么多兵

彼时白扇心下一咯噔,该不会是来抄家的吧

不是他爱瞎琢磨,实在是这一年,北厩里都乱了套了,看见大批兵,就怕是抄家的,看见大批人,就怕是旗人闹事儿的。

这年头,乱啊

白扇丢下扫帚,赶紧关上大门跑进院子,喊着:“孟姨娘孟姨娘快点儿,快点儿,把地窖盖子盖好了”

却见那鸡窝那头窜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婆子,把那鸡食舀子一撇,边在围裙上蹭着手,边往西头楔园那跑着,那腿儿不长,却跑的老快,等到了花圃,见白扇费劲的搬着那水缸那么大的一盆石榴栽,赶紧上前搭把手,俩人使了牛劲把那石榴栽挪到了那瓮口大小的地窖盖子上,终于瞧不见口了,累的俩人也是呼哧带喘的。

“咋了,又来旗民闹事了?”孟婆子抬袖子抹了一把汗,那模样完全没有一点这府上的主子样儿。

白扇摇摇头,“不是,是兵爷我瞧着几十人呐”

“你慌什么,抄谁家也不能抄咱们家啊,咱们府上的老爷都是牌位了,哪贪去啊,八成是去巷子那头的刑部侍郎章大人家。”

“不管了,反正把这些东**好了,我也就安心了。”白扇也摸着汗。

孟婆子剜他:“你这一嗓子,吵吵吵的,待会儿给谷子吵醒了,又要骂你了,你小子啊,记吃不记打”

“谷子今儿也没去书肆?”白扇惊诧。

“去什么去,我问她她也不说,我琢磨着八成是那陆千贱又赖那不走了”孟婆子一脸的膈应,嘴不留情。

白扇听了有点不是滋味儿,千卷是他的兄弟,同是贫苦人出身,他理解他,想他入赘也不过是为了成全一份体面,何以落得人见人骂的境地?

况且,他这个做兄弟的知道,他对谷子,是真的好。

“孟姨娘,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