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恨他入骨,曾经发誓一辈子也不要见他。但经历了这样的生离死别,曾经的怨恙,不忿,悲哀,不知何时一寸寸消散。

爱之深,才会恨之切。如果是一个普通朋友这样利用了她,她不会恨。只会二话不说地报复回来,说不定还会加上些利息!但因为利用她的是他,是她深深爱上的他,才让她如此矛盾。想报复终究是舍不得下真正的毒手……

恨他之余自然也恨自己,恨自己明明是个爱憎分明,快意恩仇的杀手,偏偏跌进情中出不来。在感情问题上提不起又放不下,只能像个鸵鸟似的躲起来……

下决心要遗忘,也以为自己能够遗忘,只是时间问题。却不料他一有个风吹草动自己便开始沉不住气。而眼见他中了暗算命在垂危时,她才忽然明白。

原来——自己已经爱他到了这个地步。为了他自己连性命都可以舍弃!而他——虽然做了许多错事,但他也确实是爱着自己的。

原来他在背后已经为自己默默做了那么多,为了自己宁愿放下就要到手的江山社稷……

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做到这一步?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不可以放下,不可以原谅的呢?或许——她早已原谅了他,只是一直没跨过自己心中那个坎而已……

忽然好想见到他,好想和他说说话……

她蓦然跳了起来,哑声道:“我,我去看看他……”大概觉得自己急切了些,又加了一句:“我怕他有余毒未清……”

冷血笑了起来:“我都知道的,你去罢。”

泞碧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冷血看到她身影远去,悲喜交集,这些日子看到皇上曾经是那样一个意气风发,不为世俗牵绊的人为情所苦,为情所困。

泞碧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帅帐之中,御慕庭依旧在昏迷之中。帐内只有两个随军的大夫,正在那里密切注意御慕庭的动静。见到她闯进来,全愣了一愣,站起身来:“皇后。”

泞碧点了点头:“他怎么样?”

“回皇后,皇上脉象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平稳,没有生命危险了。”其中一个大夫躬身回答。态度毕恭毕敬。

“嗯,这就好,你们守了一夜,也累了,去歇一歇吧。”泞碧吩咐。

“是,是。”这两位大夫颇通人情世故,也是老油条了,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泞碧一双眸子看向床榻上的御慕庭,呼吸无法控制地开始絮乱。昨夜她只急着救人,脑子里几乎什么也没来得及想,什么也来不及感受。此刻再见到他,熟悉的气息无所不在,心底的记忆彷佛洪水一样涌出来,在胸中呼啸……

她喉头一哽,视线内一片迷蒙。缓缓走过去,心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缠住了。一步步地靠近他,那线一寸寸地收紧。

他脸色苍白,静静地躺在那里,长睫低垂,唇角微抿,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庭……”轻轻地呼唤出这个在胸中激荡了许久的名字,泪珠已在眶中滚来滚去。

在他身边坐下来,重逢之后,她一直没有好好看过他的样子。虽然分离了不过一两个月,那感觉却像是分离了好几年……

先为他号了一下脉,脉息稳定,的确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又可以挥斥方遒,江湖风流了……

手指不自觉地抚过他的脸颊,蜻蜓点水般滑过他英挺的眉毛,刷过他的睫毛。

他的眼睛望着她时总是似笑非笑,几分宠溺又有几分淡淡的嘲讽……

抚过他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他略微苍白的唇上,他的唇是温热的,略有些干燥。

曾经的甜蜜在心口呼啸,原来曾经刻意忘记的一切始终都没有忘记……

她蓦然心口一酸,眼泪不知怎么的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想止也止不住……

她仓促抬头,为他小心地拭去滴在他面上的眼泪,忽然看到御慕庭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呼吸一窒,他要醒了?!不会吧?这才过去一夜!

心中忽然有些慌乱,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但他也仅仅睫毛颤了这么几颤,并没有其他动作。

泞碧顿了半晌,也没见他睁开眼睛。微微舒了一口气,心中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放松……

一低头,见他一只手放在锦被之外,虚虚笼着,似要抓握什么东西。情不自禁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大掌之内。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心头一酸,又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

他的伤口极深,正在正常人心脏的位置,幸好他的心脏生在右边,要不然不用下毒,这一刀便已要了他的命!

看着这狠绝的一刀,泞碧暗暗握了握拳。为他重新换了一遍伤药,包扎完毕。

这人清醒时嗜血冷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天下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为了一个女子甘愿放弃一切。

他能为她做到袖手天下,她又为何不能为他抛弃一切,和他长相厮守?又何必去计较那些流言蜚语?

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向来不去计较什么蜚短流长。她要为自己而活,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谁都能遇到的。

手指轻轻抚上了他的脸。修长的眉峰,绵密的睫毛,微阖的双眸。他难得有这么老实地让她抚摸的时候。

泞碧忽然之间想笑,但笑意尚未在唇角化开,眼泪却滴了下来。偎依着他,在他身侧躺了下来。熟悉的气息扑入鼻端,让她纷乱的心绪安宁了不少。

自己拉过一床被子盖上,她忙了这一夜,也实在有些困乏,拉过他的一只手为他诊了一下脉。确认他确实没什么危险,便闭了眼睛,沉沉睡去。

她毕竟心里有事,睡的不是那么安稳,迷迷糊糊似乎躺在一个怀抱之中,温热的感觉,特有的体香萦绕在鼻端。

“碧儿……”一声梦呓般的低语。

她身子一颤,下意识地睁开眼睛。蓦然身子一僵,赫然撞入眼帘的是御慕庭那一双墨如点漆的双目。

沉如最深最暗的夜,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一双眸子里流转着震惊,惊喜,不信……

他……他醒了!竟然醒了!

四周寂寂,泞碧一颗心霎时跳如擂鼓,唇干舌燥。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只觉自己就要燃烧起来。紧张地舔了舔唇:“你……你醒了?”

没想到他会醒来的这么早,这才一天一夜不是吗?难道是他的体质异于常人?

不过,看模样他也是才醒……

“碧儿?”他声音微微嘶哑,轻轻两个字似是跋山涉水而来。颤颤地伸出手捧住她的两颊,双眼错也不错地凝视着她,犹自不信自己的眼睛。

泞碧干干笑了一笑:“你觉得怎样?嗯,你中毒了……好在现在已经解开,不过,你应该昏迷五天五夜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泞碧紧张的几乎有些口吃起来,自己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说完才知道自己说了几句什么狗屁倒灶的话,听着好像自己希望他昏迷五天五夜似的!

忙又画蛇添足地添上一句:“呵呵,你体质真好。”这一句话说完,泞碧一张小脸已经涨红起来。

自己这——这简直是不知所云。

在胡说些什么啊。

她再也躺不住,直想丢盔卸甲而逃,一翻身就想坐起来。蓦然腰间一紧,一双手臂缠了上来……

泞碧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倒在他的身上,耳闻他一声低低的闷哼。

泞碧吓了一跳,自己不会是压到他的伤口了吧?!正想挣扎起来看看。御慕庭手臂一伸,已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或许不是‘揽’,用‘勒’进怀中比较贴切些。

“碧儿,碧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声音有一丝清冷的暗哑,语气里是满满的不信和惶然。

泞碧埋在他的怀中,被他勒的险些上不来气。她既怕压到他的伤口,又怕挤到肚中的孩子,忙忙开口:“是我,是我,庭,你先松手,先松手……”

身下的人身子微微一僵,反而把她抱的更紧:“碧儿,不要离开我了!不要离开我了……”

泞碧只觉胸腔里的气几乎都被他给挤出去了:“庭,咳咳,你再不放手,我,我要被你勒死了……”

他的手臂松了一松,泞碧终于缓过这一口气。慌忙滚下他的身子,却未能离开他的双臂的掌握,依旧被他圈在怀抱之中。

他的鼻尖几乎抵着她的鼻尖,双眸光芒流转,凝视着她的俏脸,那模样像是要将她连皮带骨吞下去:“碧儿,我居然看到你躺在我身旁了,是真的吗?感觉不像是真的,或许我又是在做梦吧……就算是梦,我也不会放手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些不确定的苦涩,手臂一紧,将她更严密地揽在怀中,严丝合缝,找不到一点空隙:“碧儿,就算是在梦中,你的身子也这样温热柔软,和真实中一样呢……”

泞碧:“……”她几乎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明明是个大活人,他偏偏以为是在迷梦之中。

好笑之余,心头又有些发酸。

御慕庭平时总是一副强大的,慵懒的,掌控一切的样子,这次的或许是刚刚清醒的缘故吧,竟让她看到他如此无错彷徨的一面,脆弱无助的如同孩童。

他真的是在乎自己的,因为太在乎才会让他这样患得患失……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一撞,心头幸福到近乎绞痛。鼻中酸楚,喉头哽咽竟几乎说不出话来,眼泪迷蒙了双眼……

顿了一顿,悄悄伸出手去,和他十指交握,认真地道:“庭,我是真的……”

半晌,御慕庭并没有动静。泞碧微有些诧异,抬头。却见他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唇角一丝淡淡的笑意,随即又晕了过去。

泞碧吓了一跳,所有的浪漫,所有的倚念都消失无踪。慌忙为他诊了一下脉,脉象平稳,并没有什么不妥。

长舒了一口气,知道那毒毕竟霸道厉害,他清醒的这么早大概是昏迷前心有执念……

现在见自己无事,他便又放心大胆地晕过去了……

想将他身子扶正,让他躺的更舒服些,却不料一只手被他牢牢攥在掌心,怎么抽也抽不出来。即便是在昏迷之中,他的手也像是有自己的意识,牢牢地握紧她再不肯松手。

泞碧干脆也不挣扎,在他身侧又躺了下来。将一张小脸埋在他的臂弯,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终于又回到了这个朝思暮想的怀抱。

闻着他身上那种独有的淡淡清香,泞碧满足地舒了一口气。本想再歇一歇,但心头如有浪潮在滚动,无数往事在脑中翻滚,无数情绪在心中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