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军的呼吸急促起来。其实,叶萧、童建国等人都感觉到了心跳呼吸加快,因为所有人正在接近最后的“天机”。

“是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一切说出来——2000年,我的死亡只是一个骗局,为的是让我彻底地退出政治舞台,再也不过问让我感到厌倦的事情。我知道有许多人恨我,也有许多人爱我,我是南明城的一切焦点,但这并不是我自己的本意。我不希望每个人都以我为中心,不希望南明城变成马潜龙城,这才将是致命的!所以,在二十一世纪的开始,我必须要‘死’!彻底离开人们的视线,让南明城的居民们自己选择未来。”

“这可不是你以往的风格。”

面对李小军轻蔑的责难,马潜龙爽朗地大笑道:“我到底是说的没错,你永远都不会真正了解我。2000年,我的葬礼举行以后,我就居住在街心花园中我的雕像下面,在地下深处的一个秘密空间,内部装饰成了潜水艇的样子——那是我年轻时候的梦想,当一个中国海军的潜水艇长,深入世界上每一片大洋的海底去战斗。可是我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停留在数米深的地下,就像躺在自己的坟墓里。当然我也不是完全与外界封闭,有个隐蔽的组织为我服务,收集地面上的各种情报,以及完善‘南明方舟’计划——我稍后会详细告诉你们,还有人给我供应食物,城外的森林里有个秘密果园,通过地道直接与我的潜艇相连,我偶尔去那里呼吸新鲜空气,并摘一些水果回来。”

“你果然老奸巨滑。”

“请不要打断我,李小军。”马潜龙在他的枪口前徘徊起来,“其实,所谓的‘大空城之夜’应该是‘大空城之乱’——那是所多玛城才遭受过的灾难!当全城陷入病毒肆虐,无数人中毒死亡,又有无数动物发狂杀伤人类。我苦心经营数十年的自治政府,已陷入彻底的瘫痪。原本团结一心的政治力量,却无情地分裂成两个极端对立和仇视的阵营。我悲惨地见到我的老部下和子弟兵们同室操戈,骨肉相残!残酷的内战已经打响,整座城市的居民即将被困死,等待他们的结局无非是三种:第一是感染病毒而死,第二是被发狂的动物杀死,第三是被内战的炮火打死,总之就是完全的死亡与毁灭。”

“你又想要当救世主了?就像你带领着绝望的军人们建立南明城。”

马潜龙痛苦地摇摇头:“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所创造的‘另一个世界’竟然如此短暂,原来梦想的大同世界,却被自私和贪婪推倒,仅仅三十年便灰飞烟灭,南明城由神圣的迦南地,变成了苦难的巴勒斯坦!但我怎能——怎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子民遭受磨难?怎能对发生在我头顶的屠杀听之任之?我必须出来力挽狂澜,这是命运赋予我的责任,这就是‘南明方舟’,一个由我控制的秘密组织,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准备。因为我有过一种预感,封闭在群山之中的南明城,在繁荣的背后隐藏着危机。而无论是开放还是封闭,都可能会造成同一种结局——毁灭。”

“好一个未雨酬缪。”

“但我不知道这个毁灭之日何时到来,我也期望永远都不要有那一天,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要看到,但没想到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但我已为我的子民造好了诺亚方舟——从南明城的巨额黄金收入中,每年抽取百分之五作为秘密基金,十多年来已积累成一笔惊人的财富。我将这笔钱的百分之三十,按照南明城的户籍系统,替每一位居民秘密办理了投资移民,从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一直到欧洲联盟所有的国家。并为每一位居民办理了某太平洋小国的护照,凭借该护照可以直接免签证进入数十个国家和地区,并顺利获取目的国的合法身份。这笔钱里还有百分之四十,给每个南明居民在瑞士银行开设帐户,存入一笔不菲的津贴,以便在紧急关头使用。”

李小军赞叹着点头说:“真是天衣无缝啊!”

“终于,当‘大空城之夜’来临,我被迫从地下潜艇里走了出来。当内战双方的领导人看到我,全都惊讶得无法说话,而我即便早已经死去,依然拥有在南明城至高无上的权威。经过我不到三十分钟的调停,残酷的内战迅速停止,还好造成的破坏并不大。一小时前还互相射击的军人,已放下武器走到一起。接下来面对的是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肆虐的病毒!还有疯狂攻击人类的各种动物。我可以控制所有的人,却不能控制动物,更不可能控制瘟疫。南明城的所有居民,依然处于毁灭的危险之中。经过异常坚固的权衡利弊,我终于决定全面启动‘南明方舟’,彻底放弃我一手创建的城市,将数万无辜的市民送出绝境。”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夜之间——”八十多岁的老人仿佛在讲述天方夜潭,“我们准备了上千辆大客车,几乎把泰国北方的大客车都包下了,当然全部由我们的人来驾驶。全体居民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得撤离南明城——事实上大家早就想要逃出去了,虽然还舍不得自己的家园,但谁都不愿意留在这个人间地狱等死,但因为大客车的空间有限,除了现金、有价证券和首饰外,禁止居民携带一切物品,每人仅能携带一个随身小包,不得超过十公斤,当然严禁带宠物……一切都组织得井井有条,军人挨家挨户进行了检查,没有任何人遗漏在南明城里,也许除了太平间的死人。”

“可我还是无法理解,他们是怎么离开金三角的?那么多人那么多车,早就成为头条新闻了,为什么世界上都不知道?”

这时,李小军想起了自己的电视台,如此消息灵通的大众传媒,居然对此完全一无所知。

“所以,这才叫‘南明方舟’,一切都是在秘密之中进行。为保证数万人在逃亡路上的安全,我们与金三角地区的很多武装达成协议,一路上都不会遭到骚扰。我们很快将队伍分成十几支小队,分别通过不同的公路和渠道,化整为零地运送出金三角。当他们到达曼谷、仰光、万象、金边、河内等地时,已经按照各自的家庭单位,分成完全不同的小组。”

叶萧突然插了一句话:“就像把一脸盆的水倒入一个浴缸,当然会激起很大的水花。但如果把同样重量的水,分别装入几千个试管中。再把这些试管里的水,分别滴入几十个浴缸里,那么将不会有任何人听到声音。”

“没错!”马潜龙赞许地点点头,“‘南明方舟’就是这个道理,通过这些精心而秘密的组织,这些死里逃生的南明子民们,全都安全而分散地进入各国,顺利获得当地的永久居留权,并成功提取了原来存在南明银行的存款——在南明城发生内战的同时,我的手下已把南明银行的所有存款转移到了瑞士银行,如果有人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提取,也可以从瑞士银行一次性提取一笔津贴,这也是‘南明方舟’早就安排好了的。”

“所以,没有任何媒体注意到这些人,而他们也保证要为此事而保密?”

“对,他们就像水滴进入大海,没有引起一点波澜,每个人都发誓要为南明城保密,永远不泄漏出去——其实就算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会以为是胡编乱造的故事。”

李小军听得嘴唇都发紫了,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这个自己一生最大的仇敌,竟能有如此的深思熟虑,以及那么严密的组织安排,他的大脑简直就是一部计算机,谁都难以逃脱他的掌心!

“可是,我还是找到了欧阳小枝!”李小军转头看了看小枝,又立即把枪对准了马潜龙,“因为她的父亲曾经是我在南明城时候的朋友,我偶然地在互联网上发现了她,并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问题,于是将她召到了我的宫殿。”

“但我没有把我们怎么逃出南明城的秘密说出去!到现在我都没有说出过‘大空城之夜’的真相!执政官,请相信我!”

小枝突然大声地叫喊出来,她也曾经发誓要保密的,她小时候还被马潜龙的大手抱过,她不想被马潜龙感觉失望。

“孩子,我从没有怨恨过你。”他的语气就像长辈对孙女那样,然后对着大家所有人说,“‘南明方舟’把所有人都送出了南明城,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我——只有我独自一人,留在已变成沉睡之城的南明,这是我一手创造的城市,是命运给我的迦南地,我怎能轻易地抛弃它?我藏身于地下的潜艇,有独立的能源和生活系统,可以保证供给干净的水和食物,我偶尔还会去城外的果园,就算是在养老并等死吧。”

“既然……既然你一直都在这里,可为什么从没给摄像机拍到过呢?”

李小军以为可以监视城里的一切,却漏掉了眼皮子底下的马潜龙,这让他不由得恼羞成怒。

“你在监视着南明城,而我在监视着你,你的所有监视系统,也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让旅行团变成了真人秀,而你则变成了我的真人秀,我当然知道哪里有摄像机,哪里会被你监视到,所以我如果来到地面,行动会非常地小心,甚至会先行盖上隐蔽的镜头,绝不会暴露在你的面前。”

“所以,你只要知道我的一切行踪,知道真人秀的一切画面,你也就知道了旅行团一举一动。就像现在你知道我来到了罗刹之国,也就带着小女孩跟了过来?”

马潜龙淡淡地点头:“你终于聪明了一些,我跟着你们来到这个地方,既是为了揭开‘大空城之夜’的秘密,也是为了让秋秋逃出去——这个十五岁的女孩是无辜的。”

“不,我已下达了末日审判书,你们没有人能够出去了。”

“够了,你不必再妄想了。”

李小军突然爆发了起来,手枪指向马潜龙的眉心:“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这个时代早已经不同了,你也早就落伍了!”

“我知道你对我恨之入骨,当年若不是因为你阴谋刺杀我,我也不会把你赶出南明城,你也不会与妻女离散。但我并不恨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座城市,并不是为了我的个人。而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呢?你为什么不放过我的南明城?即便这里的人们都走光了,还是无法避免遭到你的破坏——你利用来自外面的资源,彻底入侵毁灭了这座沉睡之城,曾经的小天国,曾经的大同世界,曾经的桃花源,却变成了丑陋的电视真人秀舞台!”

马潜龙说到最后一句时,方才有了些激动,八十多岁的老人挺着胸膛,往李小军的枪口大步走去。

“不!你要干什么?”

面对手无寸铁的老人,李小军感到腿肚子有些发软——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在罗刹之国的凌晨灯光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动弹不得。

“我不是摩西。”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脸上写满了失望与悲伤,“几十年来,我自以为能像摩西,甚至像神那样,解救我的同胞子民们,带领他们逃离人间的地狱,创造地上的天国。但南明城残酷的历史和现实证明,我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梦想创造奇迹的人,但我终究不是神!最痛苦的是我已亲眼目睹:我的天国就此崩塌,我的理想就此毁灭,我仍将归于尘土,不再是那个传说中的英雄,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随着南明城的消亡,将没有一个人再记得我,就像我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说——无论你是谁?你都不能代表神的旨意,也无人有权代替神进行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