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檐愕然,原本苍白的皮肤染上了桃花色,四目相对,申屠衍也有些慌乱无措,紧张的舔了舔唇皮,干涸的唇皮上还留着那人皮肤的气味。

如同鼓点的心跳声交织在一片稠密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中。

“那个啥?”钟檐勉强平息胸腔上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忽然弯了眉眼,“那个你饿了?怎么见人就啃,少爷我没给你吃饱吗?再说少爷我也不像馒头呀……”

他顾左右而言他,毕竟这样的感觉太微妙,心里酥酥麻麻,好像被什么啃去一块,有些微疼,也有些……欢喜。十五岁的少年从来没有喜欢过谁,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感觉称为喜欢,他只是本能的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申屠衍克制住身体里古怪的情思,赶紧回话,“不……不像。”

“走,回去,少爷我请你吃正真的馒头去。”钟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

钟檐努力回想,大概那就是故事开始不对的地方。以至于多年后都做着同样一个梦。

迷雾中的少年一个人孤零零蹲在湖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却空无一物,然后空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他想要去抓住,却又不敢握住,到最后放开,或者说这个梦境从一开始就是杜撰,就没有这样一双手……

如果梦境是杜撰,那么记忆也会出错。

少年荣华是梦,家道中落是梦,湖心许诺是梦。

爱欲嗔痴,皆为虚幻,痴人迷途深陷而不自知。

他再次醒来时,依旧是云宣布衣青衫的糊伞匠。

入冬以后,伞铺的生意清减了许多,这一月里做得最大的一批生意,便是胡老板家的那批货,钟檐是从月初赶到月中,才把这么大一匹货赶完。

胡老板是经营北方皮货生意的,常年在两地游走,和许多徽州的商贾一样,他有着以物易物,财生财的生财头脑,把北方的皮货带回来的同时,也把南方的一些特产商品带过去贩卖,而钟家的伞,也就是其中之一。

一来二往,胡老板与钟师傅一直保持着合作,从没有出过半点差池。

哪里想到,这一次却出了差池。

从南到北,必然会经过京东西路,却在兖州被官府以夹带禁物的原因被扣留的了下来,不允许出关,货物堆积在仓库里,赶上连日里阴雨,浸泡得发了霉,大部分的伞都不成样子。

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就在那批货被扣留的第七日,官府搜查,果真从那仓库中搜出了了不得的东西。

——那麻袋里表层一层是伞,拨开了表面的伞,赫然是数十把锃亮亮冰冷冷的刀箭。

这些年来大晁边陲虽然表面无事,实则暗涛汹涌,边境虽然未明令禁止通商,可是生意一年比一年难做,却是不假。如今被查出这么些烫手山芋,不牵连家人,也怕是要安上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

自从胡老板在兖州被扣留住了,胡家的人也上门寻过几回。

第一日,胡家的那独眼婆娘站在那钟家伞铺,扯了嗓子就开骂,“哎呦,小钟呐,你胡大哥可是把你当亲兄弟看的呀,你怎么能够这么坑他呀!还有没有天理了,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可仪仗谁?”她这厢嗓门如牛,脸上却愣是没有挤出半点湿润来。

钟檐看她憋得忒辛苦,安慰道,“嫂子,你放心,我们做得是正经生意,胡老板总是会回来的……”那婆娘把脚一跺,虎背熊腰的身体晃了三晃,觉得嗓子甚渴,踩了小碎步就走了。

第二日,来的是胡家的那小儿子,在两个老婆子的搀扶下进了门,扯了一张小帕,哭得那叫梨花带雨,肝肠寸断。钟檐打心眼里觉得这儿子实在是忒孝顺,孝感动天,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申屠衍被哭声叨扰得不行,忽然开了口,“你老子没了,你家里的财产不都是你的了吗?”那小子眼珠子转了转,立马精神抖擞,翻了个*的白眼就走了。

第三日。来的是胡家的管事,总算是个经事儿的主, “钟师傅,你看这个事,如何是好?”

钟檐思忖了一会儿,那批货是他和申屠衍两个人亲自装上车密封好的,听着中途又没有解封过,那军械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到他们的车上,莫非是长腿跑上去的?

当然不可能,钟檐为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自嘲地笑了一下,又问主事,“胡老板最近生意场上可有和什么人有些恩怨牵扯?”

主事摇摇头,“我们胡计不过是做寻常生意的,皮革杂货什么的,虽说生意场上免不了冲突,可总不至于栽赃,再说了,又有谁这样的通天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