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御璃骁要率军出发了。

他们的将兵分三路,一路人拖住那些黑衣人,另一路人假意去刺杀夙兰祺,给御璃骁和莫问离创造机会,去毁掉夙兰祺炼药的药炉。

锦程用草编了一只蚂蚱,跑到渔嫣的面前,塞到她的掌心,小声说:“嫂嫂,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们会赶回来吃晚饭的。”

渔嫣强压着心里的难受劲,抱着一坛酒走到大家面前,大声说:“今出骁勇军,蹴踏玄泠倾,我在这里等你们,为你们开庆功酒。”

“嫂嫂最会念诗,我先喝。”锦程嘻嘻地笑,抱过酒坛子,往嘴里倒了一大口,一抹嘴,把酒坛递给安鸿。

“谢嫂嫂。”安鸿仰头,灌入一大口。

“王妃,凯旋再见。”范毅老将军呵呵一笑,也饮了满满一口。

就连范老将军也要去,这一仗会有多惨烈,渔嫣不愿想像那场景,赶紧匆匆别开脸,不让大家看到她涨红的眼眶。

“王妃,如果……帮我去看看念恩。”阿朗走过来,低声说。

“你会回来,自己去看。”她嚷嚷着,打断他的话。

“哈哈,阿朗还在犯相思病。”聂双城用马鞭指阿朗。

“你也早点回来讨媳妇,不要成天欺负老实的阿朗。”渔嫣又骂聂双城。

“遵命,阿朗有王妃撑腰,在下以后可不敢得罪了。”聂双城哈哈地笑,眼中有斗志如火,熊熊燃烧。

她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努力把他们记在心中。他们中可能有一些永远不会回来了,甚至可能全部都回不来了。她得永远记着他们,每年为他们敬上一杯酒。

人的信念,就是永远不灭的火把,明知道前方的凶猛风浪会把他们打得粉身碎骨,可还是义无返顾地要踏上去。渔嫣不知道,是拖着他们去做一群胆小鬼正确,还是这样送他们出征正确,但她真的希望,这是最后一役!

御璃骁和莫问离过来了,御璃骁一向英武,让她着迷。但这是第一次看莫问离穿盔甲,真好看!薄金色的轻甲包裹着他清瘦的身体,头盔一戴,让他多出几分英朗,朝她笑时,眉眼弯弯,用他那映着火光的琉璃瞳温柔地看她。

渔嫣拉着他的手,百般不放心。他的眼睛不好,时而能见,时而又模糊不清,而面对的是那杀人不眨眼魔,他若不能归,让她再去何处还他的恩情?

“行了,磨磨叽叽。”他抽出手,扬唇笑道:“我穿这个如何?”

“真难看,金光闪闪的,俗。”渔嫣匆匆一句,眼泪差点落出来。

“敢说我俗,我如此英俊不凡!待我回来再好好治你。走了,磨磨叽叽的一群人,跟婆娘似的。”莫问离双腿一夹马肚子,往前飞驰而去。

“喂喂,不守军纪,谁让他走的?”锦程大呼。

“出发吧。”御璃骁朗笑。

急促的鼓声擂响,瞬间万马奔腾,如雷震天。

这是御璃骁最后的七万骁勇军!打到现在,无一人逃跑、后退,一直坚定不移地跟随着御璃骁。

“千万记得啊,重击他们的喉咙,挤出眉心金针!”渔嫣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

这是傅全死前传授的克敌之法。黑衣人的眉间有一枚金针,取出这枚针,便能让黑衣人不再听笛声控制。但是打了两个月,大家发现这其实很难做到,往往还未靠近黑衣人,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黑衣人的攻击太强悍了!

御璃骁最后才走,到了营门时,扭头看向渔嫣,冲她轻轻挥了挥手。

渔嫣没笑,也没眨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他,使劲绷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等我。”他又笑笑,随即扬鞭疾驰而去。

渔嫣慢慢往前走了几步,随即拔腿就追,一直追到耀目的金甲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收住脚步。她多想追随他们,与他们并肩作战啊。但她深知,此次不比以往,凶险异常,她去了只会是一个负担,还会害得那二人要分心照顾她。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大营,留下来保护她的二十四骑正站在前方等她,十月甩甩尾巴,慢步踱到她的身边,用身子轻轻地撞了撞她,以示安慰。

“王妃,进去歇着吧。”白鹰小声说。

她挽起袖子,努力地笑道:“大白天的歇什么,我们去给白御医帮忙吧,他一个人照顾不了那么多人。”

此时,又有一只鹰从林子里飞了起来,冲上云宵。

正在切草药的渔嫣仰头,只见那只鹰正急急掠上碧空,往玄泠国的方向飞去。不安感突然而至,她一个激灵,拔腿就往山坡上跑。到了山坡上,只见一个人影正鬼鬼崇崇地仰头看着鹰飞远的方向。

“你是何人?”渔嫣脑子胀痛,大营之中居然还有奸细,这让她实在难以想像。

男子嗫嚅着,匆匆想逃。

“王后,怎么了?”白鹰匆匆赶来。

“奸细,把他拿下。”渔嫣指着慌乱逃窜的男人,大声说。

白鹰神色一凛,带着人匆匆追上去。没一会儿,那男人就被拎了回来,瘫在地上如一团乱泥,哭喊着饶命。

“我们兄弟们死得还不够惨烈吗?为什么要出卖兄弟?”渔嫣愤怒地说。

“我、我……你们都逃不掉的!”男人眼见逃不过,索性咬破嘴里地毒药,往前一扑,死了。

白城安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大声问,“出什么事了?”

“现在没空解释,夙兰祺的人马上就要到了。”渔嫣看着众人,果断下令,“马上把大营烧了!看到那座山了吗?白鹰,派两个人,把剩下的火药带着,到山顶上弄出动静,扰乱敌人的注意力。剩下的人去对面的山上,找隐蔽的地方躲好。”

“王妃保重。”白城安见状,心知情况不妙,也不多问,向她抱抱拳,赶紧去带着伤员转移。

“各位,现在你们只能跟着我这大肚子的女人往前闯了,我发誓,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我就不信,夙兰祺以这些邪术,真能搅翻天下。”

渔嫣骑上十月,环顾四周,二十四骑正朝她看着,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待她话音落了,挥起手中的长刀,大声领命。

“出发。”她薄唇轻启,坚毅地看向前方。

才被大雨浸yin过的路,*****马蹄踏得污泥飞溅。没多久,身后传来声声爆炸声,浓烟滚滚,如黑色的巨龙,往碧空冲去。

她扭头看了一眼,大声说:“我们分成三路。探子给夙兰祺报了信,他一定会在药炉设下陷阱,等着他们两个自投罗网。好在他们有约定,到达之后,要等锦程发出信号才会行动。只要我们赶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还来得及拦住他们两个。你们分成两批,就算只剩下一人,也得追上锦程和阿朗,提醒他们前面有陷阱。”

“王妃,你身子受得住吗?不如就让我们去。”白鹰担忧地问她。

“夙兰祺那人我还算了解,我去了,还能与他周||旋一二。看到前面分岔口了吗,我们就在那里分开。”渔嫣指着前方的路口大声说。

白鹰迅速安排下去,二十四骑分成三路,各奔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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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行十多个时辰,还没看到御璃骁和莫问离的身影。

天已大黑,稀疏的星光从漏茂密的枝叶间漏下来。山林幽静,偶尔有草声悉索,有小兽灵活地从眼前一窜而过。

这山叫玉斑山,只是玄泠国万千大山中最普通的一座大山而已,既无奇珍异草,也无稀禽猛兽,更重要的是,它就位于两国交界之处,偶尔还会有猎户闯进山的另上边,踏进对方的国境内。在御璃骁查到此处之前,众人从未听说过此处。

渔嫣滑下十月的背,揉着酸痛的腰,环顾四周。十月喘着粗气,摆了摆脑袋,凑到一边的山泉边去喝水。

“王妃喝水。”白鹰用水囊装了些山泉水过来。

渔嫣连喝了几大口,一抹唇,担忧地说:“御璃骁不知道牺牲了多少暗探,才探到这条通往药炉的路,这时候也不知他二人藏身何处,有没有发现我们追来了,真希望他们千万别早早闯进去。”

“既然约好以绿光为信,只要锦程他们还没有发信号,相信王上就不会行动。关键是我们只知道这个地方,然后再往哪个方向走呢?若走错路,不仅找不到王上他们,还让王妃你也陷入险境,属下如何向王上交待?”白鹰为难地问。

“十月,你能闻到他们的气味吗?”渔嫣靠着十月坐下来,小声问它。

十月仰起大脑袋,低低喘息。在这两个月的征战中,十月也受过伤、中过毒,嗅觉大损,远不如以前灵活。

渔嫣抱住它的大脑袋,苦思对策。

侍卫们围在她身边,等着她拿主意。溪水哗啦啦的响声让渔嫣逐渐镇定,她轻抚着十月的脑袋,轻声说:“探子既然已经向夙兰祺告密,想必他也在等绿光亮起。我们就在这片地方四处放火,让夙兰祺主动来找我们了,也能提醒他们两个。”

“放火?若这附近有黑衣军,马上就能找到我们。”白鹰一惊。

“放心,他为了对付御璃骁,不会对我怎么样。别再犹豫,否则他二人闯进陷阱之中,一切都来不及了。”渔嫣扶着十月的大脑袋站了起来,“白鹰,你得与我一起,不过若被他抓住了,你可能会受一些罪,也可能会……”

“王妃,这样实在太危险了。”众人实在不放心让她以身犯险,纷纷劝阻。

“危险又怕什么呢?只要能帮到他。而且险中求胜不是没可能的事,我相信邪不压正,大家做好准备吧。”渔嫣抿唇微笑,抬起手掌,小声说:“能与众位一同为后青百姓血战到底,是我渔嫣的荣幸。来,我们击掌为誓,大家一定要活着再见。”

白鹰按捺着激动的心情,与渔嫣互击一掌,“白鹰甘愿追随,誓死护卫王妃。”

众人见状,只觉热血沸腾,纷纷上前与她轻轻击掌。

“你们放完火之后,赶紧分散躲好。记着,不要枉送性命。谁先找到他们二人,谁就发一个红光信号。”渔嫣又认真叮嘱一番,这才与大家分散躲开,与十月、白鹰一起钻进了密林。

十月的步子很轻,灵活地在林间穿梭。白鹰施展轻功紧随其后,不时点燃一丛树枝。眼前树影重重,似藏了无数妖魔,随时会扑向她,每一点声响都让她紧张得冷汗直流。往各个方向看,已能看到有数处有火光在闪动。但愿这些动静能引来御璃骁他们的注意,放缓前行的脚步。

越往里走,越安静,几乎连虫鸣声都听不到了。

渔嫣闻到了一股药味,她心中一凛,摁住了十月的脑袋,蹲了下去。前面有一棵几人抱的大榕树,药味正是从榕树的方向飘来。

火把从四周亮起,火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往上看,数百弓箭已经满弦,枝枝利箭对准她和白鹰。身着黑色盔甲的侍卫持剑慢慢靠近。他们没有戴铁面罩,渔嫣稍稍放心,起码不会突然出手,把她和白鹰一剑扎个透心凉。

“十月,自己躲起来。”渔嫣贴着十月的耳朵细语。

十月的腰往后弓,突然就猛地跃了起来,扑到身边一举着火把的侍卫,冲进了密林中。

“去追。”领头的侍卫挥手,令几名侍卫疾追过去。

火把凑到渔嫣和白鹰的面前,那人眼中浮出几分愕然,“渔嫣?”

渔嫣也认出了他,这人是夙兰祺身边的一名近侍,她以前见过两回。她微微一笑,镇定地说:“带我去见夙兰祺,我是来找他的,听说他最近在这山里面享福。”

“那就暂且委屈一下王妃。”他皱皱眉,从怀里拿黑布蒙住了渔嫣的眼睛。

黑布上也有腥浓的药味,渔嫣不适地闭上眼睛,随即人一软,被那侍卫点了穴道,落进他的怀里,被他抱着往前走去。

她暗中数着脚步,足足走了几千步之后,这侍卫的速度放慢了,通过晃动的吊桥,到了平地。

“去禀报皇上,渔嫣来了。”

侍卫把她放了下来,解开她的穴道,拉着的袖子,引着她迈进门槛。又走了上百步,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药味更加腥浓,渔嫣胃里一阵翻腾。掩唇强忍了半天,才勉强忍住。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夙兰祺一惯温和的笑声传入耳中,“真没想到,你居然来了。我的人去接你,大营已经烧了,正想着不知你去了何处,真没想到你这时候会出现在我眼前。”

他微微有汗的手掌从她的耳边拂过,解开了她眼前的黑布。

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看清眼前的一切。夙兰祺一身明黄的龙袍大敞,露出他精赤的胸膛,长发披散着,狭眸微弯,眉梢眼角都是温和的笑意,与往常无异。

“别说得好像我们是朋友,你和我之间,现在是血海深仇,你死我活的关系。”渔嫣微微拧眉,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大殿金碧辉煌,正前方的金筑高台上有一张硕大的龙椅,九根金柱立于殿中,柱上镂雕着九龙戏珠,那些药香正是从龙柱里飘散出来的。

“我们当然是朋友,只要你想,你能成为我身边任何人。”夙兰祺给她拂掉发上粘的几片碎叶,动作流畅自然。

渔嫣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九九归一,终成正果。夙兰祺,想不到你居然还信佛。”

“我不信佛,但我喜欢九这个数字。”夙兰祺双手负在身后,缓步往前走,“于我来说,九并非回到原点,而是重新起步。我要让天下万事万物,到我这里都重新开始。”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我问你,能收手吗?你已经占去大半的后青江山,没必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渔嫣秀眉紧蹙,脆声问他。

夙兰祺又低笑起来,微微侧脸,笑道:“渔嫣,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你总是与其她女人想的事不同,我很喜欢与你聊天。来,我带你看看我的药炉,你一定很想看,我们边看边聊。”

渔嫣听到药炉二字,毫不犹豫,快步跟了上去。

这路很绕,每隔十数步就有一个出口,而走道两侧的窗外,风景都一模一样,不管是假山还是大树,或者是树下的花草,给人一种一直在原地踏步的错觉。

“跟紧点,别迷路了。”他转过头,温和地看她一眼。

“你这迷宫不错。”渔嫣随口说。

夙兰祺停下脚步,等她靠近了,才微笑着说:“这是我亲自设计的。”

渔嫣抬眼看他,轻声问:“想听我赞美你吗?”

“若能得你赞美,求之不得。”他爽朗地笑着,眼神往下,落到她的小腹上。她很坚强,她的孩子也是。这样奔波,居然也没有影响。难道真像传说中的那样,忘蝶蛊重生,脱胎换骨?他轻轻拉住她的袖子,指着前方说:“快到了。”

渔嫣往回抽袖子,冷颜道:“请放手。”

夙兰祺紧紧一握,狭眸微弯,“渔嫣,我喜欢特别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够特别,我都会用心对待,绝不问出处,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伤害你,也别介意我对你的亲近。”

“还是让我先看药炉吧,我想开开眼界。”渔嫣拽不出袖子,厌恶地别开脸。

他眸子又弯了弯,笑了。

“就是你这脾气,稍微差了点,得温柔一些才对。”

渔嫣忍耐着,没回击他。

一阵急急的脚步声过来,是带渔嫣过来的那名侍卫,隔着十步的距离就停下了,垂着双手毕恭毕敬地说:“皇上,火都扑灭了,又捉到了五人。”

连白鹰一起,渔嫣一共带了七人,还有一人在外面躲着,还好。而且御璃骁与莫问离现在也未现身,一定也看到了火光。

“点火之事,是你的主意吧?”夙兰祺又轻轻拽了一下渔嫣的袖子。

“是。”渔嫣点头。

“我派去这细作还是道行不够啊,怎么能被你发现呢,我为他们准备的陷阱一定白费了。”夙兰祺微微叹息,终于松开了手,缓步上前推开了前面的那扇朱漆大门。

奇异的香从屋里涌出来,似乎屋里种了千万种花朵一样。

渔嫣离到这气味,精神一振,顿时警惕起来。这一定就是让黑衣人不知疲惫和疼痛的药!

“快跟我进来,外人可看不到我的宝贝。”他温柔地拍拍她的肩。

渔嫣从怀中拿出锦帕,掩住口鼻,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

一方巨大的药池,粉色的雾在药池上萦绕。池水像血水一般浓艳,正翻滚着,鼓起万千水泡。

“七年前,我得到了一本从安溪族传出来的古书,书上记载,有一药方能让人变得异常强悍。我四处搜集药方中所用的药物,三年终于炼出了第一丸药,可惜失败了,服下药的人虽然一日之间功力大增,但是只一晚就耗尽了元气,变成了一具枯尸。我不想放弃,决定继续完善这个药方。苍天不负有心人,每年我都会有新发现,直到我看到你的时候,终于确定书中所记的另一种古方也存在于世,只要把这两个方子结合在一起,就能实现我的愿望。”

“炼出这种残害人的毒物,在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野兽,你太残忍了。”渔嫣指着药池,忿然控诉。

“残忍?呵,渔嫣,你怎么也变得幼稚了。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胜利者,一种是输得一干二净的人,我要当胜利者,一定要无所不用其极才行。”

夙兰祺并不生气,轻挽阔袖,从池边拿起一只竹瓢,舀起血色池水,凑到鼻下深深一嗅,露露出满脸陶醉的神情。

“要做大事,总要有所牺牲。我从小看人脸色,父皇、皇后、太子,还有王公大臣们,只要能巴结的,我都巴结,为的就是让自己能过得舒坦一点,不要像别的兄弟们一样,莫名其妙的死了。十六岁以后,我开始在各国游历,积累财富,只盼着以后不必再对我不喜欢的人笑,让所有人在我面前低头。”

“可你已经得到玄泠国了,还不够吗?”渔嫣盯着他的手,生怕他会突然摁住她,把这可怕的药水灌入她的喉中。

“别怕,这还不是成品,不能喝。”他一眼看穿她的恐惧,笑着把竹瓢丢开,继续往里面走。

渔嫣摁住扑通乱跳的心,小心地绕过了药池,跟他进了里面的大殿。

这里有数名穿着白衣的男子,正在把药水引进高高的药炉之中,熊熊的火焰让这屋里有如炎炎夏日,只站一小会儿,便热得皮肤发烫。

“你来看看这个,有了这些,我便能拥有世间最强大的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渔嫣,你说,我既然如此强大,何不更强大一些,成为天下之主呢?”他转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发问。

渔嫣居然无言以对,他早就有这样的野心,否则不会为之坚持了七年。

“御璃骁和莫问离,是我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他突然话锋一转,眼神变得狠戾,“张狂至极,目中无人。我曾发誓,只要有一天我拥有了足够的能力,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御璃骁。”

“即墨陵为何不是你的目标?”渔嫣哑然,就因为别人比他强,他就动了杀机!

“那是一个莽夫,不然不会败在御璃骁的手下,待我收拾了御璃骁,再去收拾他。”夙兰祺不屑地轻笑,从袖中拿出锦帕,擦了擦额上的汗,又看着她笑起来,“你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我让人带你去休息。他们两个想必也快到了,到时候我让你们道别。”

“夙兰祺,别装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怎么处置我?”渔嫣紧盯他的眼睛,他对她如此和善,只怕别有所图,不仅仅是想拿着她牵制御璃骁这么简单。不然,不会大费周章地派人去大营抓她。

夙兰祺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指指她,笑道:“你就是这样,非得逼人把话说穿。”

看着他的表情,渔嫣的心有些发凉。他突然俯过身来,一手掐住她的下颌,小声说:“我说过了,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对你很感兴趣,想把你变成我的人,从此对我忠心不二,每天陪在我身边,聊天,散步,吃饭。”

渔嫣的双瞳猛地睁大,原来他想把她变成他的傀儡娃娃。傅全说他疯了,不,他根本不是疯了,而是他一直就是这样的恶狼,只是掩饰得太好,以至于没人看穿他温和的笑意下掩藏的狠毒。

“夙兰祺,你简直太丧心病狂了!”渔嫣连退几步,想逃离这里。

夙兰祺又指了指她,大笑了起来,“你只要想想,服了药,从此就没有恐惧、惊慌、害怕、担忧,只有服从、还有快乐,你就不会这样看着我了。你知道吗,我只要想想,你当着御璃骁的面乖乖听我话的情形,就兴奋极了,我让你笑就笑,我让你哭就哭……”

他的表情越来越疯狂,突然大步过来,掐住了她的双臂,“一切我不喜欢的,我都要毁掉,我如今拥有这样的能力,谁都得跪在我的面前。”

渔嫣觉得自己手臂都要被他活生生给掐断了!

“来人,取药过来。”他眼神阴鸷,把渔嫣摁到了墙上。

侍卫快步过来,双手托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金碟,碟中有一枚粉色的药丸。他一手紧捏渔嫣的脸颊,迫她张嘴,另一只手拿起药丸,飞快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清凉的感觉滑到舌下,渔嫣一身热血都往脚底窜去,双手在喉上用力掐着,惊骇地瞪着夙兰祺。

“乖乖地听话,我真的不会伤害你。”夙兰祺看她吞了药,又变得温和起来,“你慢慢就会发现,其实我才是这个世上最真实的人。每个人的骨子里就是这样,贪、嗔、痴、恶、魔,所有人都虚假地把这些掩藏起来,只有我愿意表现出来,我就是要打碎这些掩藏,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成我为想成为的人。”

渔嫣掐着脖子,脸渐渐涨红。

“别为难自己,你一向聪明,选一条聪明的路走才对。”他眼角扬笑,手轻轻一挥,让人把她带下去,“这药要一会儿才会慢慢发作,好好享受这个过程吧,当我的傀儡对你来说,”

听着门落锁的声音,渔嫣迅速低头,吐出了药丸。夙兰祺给她塞药的时候,她用舌尖迅速抵到了右腮,又故意做出了吞咽的动作,骗过了夙兰祺。

可她应当作出什么表现,才不至于让夙兰祺产生怀疑?她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回忆在药炉看的一切,思索用什么方法能毁掉药炉。

门锁轻轻地响,渔嫣转头看去,一抹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秋玄灵来了,一身素衣,面无血色,神情萧索。

“渔嫣。”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渔嫣坐着没动,静静地看着她。

“我带你走,快出来吧。”秋玄灵朝她招招手。

渔嫣慢慢站了起来,小声说:“傅全死了。”

秋玄灵的身子微微一震,随即匆匆转身,“别说废话,我带你走。”

“你不伤心?你看看这四周,我们走得掉吗?这四周全是他的人,我出去就会被发现。”渔嫣看着她削瘦的背影,双拳悄然攒紧。

“我为什么不伤心?可是他选你,不选我啊。若他再等等,我一定能得到解药。他自己这样跑掉了,我有什么办法?”秋玄灵的身子颤抖起来,轻喃道:“我也舍不得这老头儿,从离开安溪起,他就没离开过我。明明说好的,他会永远保护我,我马上就能找到解药了,只差一步了,他都不肯再等等。”

秋玄灵慢慢转过身来,眼睛红通通的,“我不想傅全走的,但他不肯继续下去,一定要去通知你,他是为了救你……若不是为了你……”

“我们去毁掉药炉吧,不能让他再害人。”渔嫣眼眶一红,快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期待地看着她。

秋玄灵和她对视着,小声说:“我哪有办法毁掉药炉,你也看到了,我的处境并不好。傅全走后,他就把我关到了这里,我根本插翅难飞。”

“不,一定有办法的。”渔嫣摇摇头,认真地说:“既然黑衣人都能变正常,没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夙兰祺的药都是你们炼出来的,你也一定有办法毁了这些药。”

秋玄灵拉住她的手,轻轻道:“你别作梦了,那药炉你根本进不去。只要你出现,他立刻就能知道,不如我带你离开,这个我还能想想办法,让你活着出去。说真的,老头儿和我说过,他能找到你,他真的很高兴,如今他不在了……我就替他护住你,当成我对他的回报吧。”

“可是,我必须毁了那东西……”

渔嫣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怕惹来夙兰祺,对秋玄灵不利,所以只能一路被她拖着,穿过错综复杂的走道,一直走到了大殿之外。

清冷的风拂过来,满天星辰正在闪耀。脚下是一个高台,四周没有凭栏,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黑渊,几根高柱上悬挂着琉璃灯,光亮投下来,在地上映出几团绿幽幽的冷光。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渔嫣转头看她。

“从这里下去,一直往东走,下面的路直通山脚。他们二人今晚注定逃不过一死,你不要再回来了,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老头儿不知道为你落了多少泪,我都嫉妒死了。”她从旁边拿起一捆绳子,在她腰上系紧,抱了抱她,在她耳边小声说:“对不起,如果能重来,我会让傅全去找你……”

有滚烫的泪水落在渔嫣的肩上,渔嫣知道她真心愧疚,可还未来得及说话,夙兰祺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玄灵,你太不乖了,怎么能悄悄放走她呢。”

秋玄灵顿时僵住,慢慢转身看向他。

“你看,你不肯吃我给你的药,还是无法留在我身边啊。”夙兰祺慢步靠近,龙袍还是大敞着,只一根腰带随意挽着,满脸不耐烦,“渔嫣你快过来,下面有猛兽,它们可不认得你,会把你漂亮的脑袋一口咬下来。”

秋玄灵看上去很怕他,已经退了好几步,不停地发抖。这些日子,她已经被他折磨得完全失去了斗智,根本不敢再违抗他。

“敢背叛我。”夙兰祺慢步到了,突然脸色一沉,挥手就是重重一掌打去。

秋玄灵被打得一个趔趄,若不是及时扶住灯柱,差点从高台栽下去,摔成粉碎。她捂着脸,恨恨地回了一句,“你既然对我无情,又何必怪我呢?你我只是结盟,我与傅全用安溪族的秘法为你炼药,你不能这样对我。”

“傅全已经背叛我了,你也与我作对。你们所谓的巫师之灵,根本就是块破石头,半点作用都没有,什么预言吉凶未来,全是假的!现在,你觉得我们结盟还有意义吗?”夙兰祺冷笑,手指轻轻一勾,“你既然想走,我就不留你了。”

他话音才落,突然飞起一脚,踹到了秋玄灵的小腹上,秋玄灵便如同断线的飞筝,往高台下跌去。

白鹰他们被带了上来,推倒在渔嫣的脚边。

“你们主子,怎么还不来救你们呢?”夙兰祺弯下腰,抓着白鹰的头发,迫他抬起头来,“我都迫不及待了,等了这么久,他们两个像缩头乌龟一样不肯现身。”

“王上一定会来取你项上人头。”白鹰啐了他一脸血唾沫,愤怒地瞪着他。

夙兰祺闭了闭眼睛,抬袖轻轻抹脸,嫌恶地说:“你太不尊重我了,来人,先打五十鞭。”

“夙兰祺。”渔嫣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想求情?”夙兰祺扭头看向她,唇角扬着一丝残忍的弧度,“千万别求情,你已经坏了我的大事,让我空等一场。”

“我头晕。”渔嫣抚着额头,慢慢往下蹲。

“王妃。”白鹰低呼一声。

夙兰祺却是眼中一亮,双手扶着她的胳膊,惊喜地说:“太好了,你马上就能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你对王妃做了什么?”白鹰愤怒地挣扎着,身后的侍卫用刀背在他的背上狠敲几下,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

夙兰祺看他一眼,轻蔑地一笑,把渔嫣揽进了怀里,“还不打。”

侍卫扬起鞭子,对着白鹰几人扑头盖脑地一顿毒打。

渔嫣轻轻合上眼睛,靠在夙兰祺的手臂上,轻轻地喘息着:“我想睡会儿。”

夙兰祺笑吟吟地把她拦腰抱起,大步走下高台。渔嫣悄悄转脸看,五十鞭,但愿他们捱得住。

御璃骁与莫问离现在还没有现身,夙兰祺先急躁起来了,这是好事,若能有机会与他二人会合,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