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一遇,改变池某一生。池某永远记得那一天,惊为天人,又怎会忘却,怎会放开?恨不能夜夜梦到,夜夜想遇。”

池崇声音愈柔,字字句句,皆用情极深。

渔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怎么都坐不下去了,脸也开始发烫。她讪笑几声,强行忽略掉御璃骁那杀人般的目光,小声说:“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可坐不下去了。”

“好。”池崇立刻应声,拿起象牙箸,为她取来一只寿包,“尝尝,味道如何?”

“好……”渔嫣接了包子,侧过身,用袖子遮住了脸,咬了一口。

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居然有个人默默地惦记了她十多年,居然有个人因为她的话而改变了一生的命运,这算不算成就感?

“好吃吗?”池崇又问。

渔嫣尴尬极了,除了莫问离之外,这算是最胆大的人了,他居然敢追求皇上的女人。

琵琶声起,众人齐声叫好,多少为渔嫣解了围。她把包子塞进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刚想取帕子擦嘴角,一方湖蓝色的锦帕就已经到了她眼前。

她忍不住看向御璃骁,他正低头品茶,似是波澜不惊,但渔嫣已经能听到御璃骁在心里撕扯她的声音了!她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年他和莫问离的醋都吃干了,二人关系亲厚成了亲兄弟,倒是把她丢去一边,一起谈论天下,饮酒比武,好不快活。

“再吃个寿桃。”

池崇又拿了只寿桃,用镶着碧玉手柄的匕首削皮,递到她的面前。

“池崇,不要这样,撇去身份不说,我还是别人的妻子。你如此殷勤,很不妥当。”渔嫣此时察觉到池崇的态度已经过了,赶紧拒绝她。

“夫人乃奇女子,我想,夫人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自会明白我的心意。我并无冒犯之意,若夫人愿意接受我的心意,我自然欣喜若狂,若夫人无心于我,那等夫人走后,我想再见夫人,已是不可能了……”池崇凝视着她的眼睛,缓声说:“唯愿能抓住这一机会,做我想做的事,追求我想追求的人,如此,便死而无憾。”

“好个死而无憾。”莫问离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他不知去了哪里,晚到了,就往渔嫣和池崇中间一挤,转过头,淡淡一眼扫过池崇,目光落在蓝罂正舞得如同风中柔浪的身影上,一字一顿地说:“晚上就让你死。”

池崇笑笑,起身,向二人抱拳,走向了上座。

“你死定了,御璃骁方才派人找我要了毒药,要毒哑你。”莫问离自饮了一杯酒,抓了一把花生,慢条斯理地说。

“去,我才不相信。”渔嫣以袖掩唇,嗡声嗡气地回他。

“真的。”莫问离偏过了一些身子,手指往她眉心戳,认真地说:“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他的底线是什么?你与池崇坐在一起,还说说笑笑,接受他的爱意,你觉得他能轻易饶过你?”

渔嫣被他说得毛骨悚然的,御璃骁在男女之事上确实小气,莫问离若非与她有热血之恩情,加之谨守了规矩,御璃骁才能与莫问离和平相处——慢着,池崇方才说,她是奇女子,与凡夫俗子不一样,若能接受他……天啦,他不会误会她渔嫣和御璃骁、莫问离两个人在一起吧?

蓝罂越转越快,裙摆上染的蓝色波浪随着她的舞动,宛如活了一般,裙下修长纤细的长腿,没有袜子,雪|白的脚踝上戴着金铃,脆声响动中,引得殿上男子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她在旋转间,金钗摇落,乌发如瀑布落下,美艳至极眼睛里漫起一层水波。突然间,她如白色的天鹅一般伸开双臂,连奔几步,飞扑向了上座。

“美人。”印大人正抚须笑,甚至还向她伸出了手。

正在此时,莫问离突然站起,手一挥,扯断了身边垂着的大红绸缎,用力抛向了蓝罂。

众人的惊呼声中,红绸如火蛇,绕过了蓝罂的腰,连缠数圈。又见莫问离用力一拽,蓝罂就往半空中飞去,在贴近高高的房梁时,才往下面落来。

白裙,黑发,美人妖娆。

殿中一阵静,只见蓝罂落进了莫问离的怀中,搂着他的脖子,犹自娇|喘,似是吓得不轻。

“今晚,归我。”莫问离淡淡笑,白银面具下的双瞳,正蒙着妖冶的胭脂色。

蓝罂眸子依然圆瞪着,还不待反应,莫问离又俯下身来,在她的发上轻吻一下。

“大胆,居然敢抢我们印大人的女人。”黄管家认出了莫问离,带着一群家丁上来,对着莫问离大呼小叫。

莫问离转过头,盯着上座的两个人,笑眯眯地说:“哦,我叫莫问离。”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从腰带里摸出一个银晃晃的东西,往前面抛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印大人的怀中。

印大人赶紧抓起来看,那龙形纹饰正中,写了随心二字,顿时脸上微变,紧张地抬眼看向莫问离。

“我管你是摸,还是撞,还是碰……哎哟!”黄管家骂着,脸上重重地受了一耳光,一张嘴,几颗牙落了出来。

“印大人,印大人给小的作主,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黄管家一手捂着脸,一手举着牙,跑去印大人面前告状。

印大人已经站了起来,若官家的人没听过莫问离的名字,没听说过随心王这人,千万别说自己是官路上混的人。

“原来是随心王大驾光临,恕下官眼拙,不知随心王到来,罪该万死。”印大人一撩官袍,一脸惶恐地跪到莫问离的面前。

“父亲,他是何人?”印家大少爷又多喝了几杯,醉醺醺地指莫问离,“怎敢当着我们的面打黄管家。”

“混帐,还不快给随心王跪下。”印大人瞪他一眼,胡须微颤。

在座的官|员们都围了过来,给莫问离磕头请安。除去寒水宫的身份,他还是当朝唯一的国舅爷,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随心王,意为他可以随心所欲,出入自由。

“我要这个女人,印大人可愿割爱?”

莫问离把蓝罂放下,胭脂色的眸子冷冰冰地盯着那二人。

“当然,下官哪敢与随心王争美……”印大人擦着汗,赶紧拱拳回话。

“印大人威风,坐的官轿都是三品大员的,难不成早就知道自己要升官发财了?不过,我怎么没听说你要升官?”

莫问离坐回原位,自顾自地剥花生吃。

“不敢、不敢……下官是有一顶三品大员的官轿……但,那不是下官的,是下官做好了,准备送给、送给常大人的。”印大人说着,悄悄给身边一个身着暗蓝色锦袍的男子递眼色。

“是、是,送给常大人去的,下官可以作证。”那人赶紧接话。

“唷,还做官轿送人……”莫问离拖长了尾音,讥讽道。

“随心王容禀,下官上半月去向常大人叙职时,座骑不小心踢坏了常大人的官轿,这都是官配之物,下官就自掏腰包,给常大人重做了一顶,还未来得及送过去。”印大人陪着笑脸,小心地答话。

渔嫣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逾制的事,居然这也能让他圆过来。但她也明白,就算现在去找常大人求证,常大人也一定会依着印大人所言去说。官官相护,这些人被利益连成了线,看上去,这些人相互包|庇没有三年,也有五载。

人心自私,腐|败之事不是说禁就能禁得住的,万两黄金摆在眼前,又有几人不心动?加之那几年举国上下都勒紧腰带,重建繁华后青。

渔嫣看向池崇,他站在人群后,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平静,那笑容温和,看上去似是真的与眼前的一切无关。

“继续,继续,别跪着了,扫了我的兴致。”莫问离挥挥手,让印大人起来。

印大人赶紧抹了汗,带着众人起来,又让人撤去莫问离和渔嫣眼前的杯盘,重新摆上了崭新的黄金雄狮樽、玉髓牡丹盘。美酒佳肴重上一份,更让厨子再做了松狮名菜上来。

“随心王是游历山水?”印大人陪着笑脸给莫问离敬酒。莫问离在洱沧城办事,他有所耳闻,并且一直派人盯着,手下人说莫问离办完了事,就离开了。他同行的一男一女并非皇帝,而是一个陌生男子,所以他才放下心来,该干吗就干吗。但万万没想到,莫问离居然跑到松狮城来了,还大摇大摆地进了他的府第。

“哦,不是游历,游历我还到不了这地方来,热燥得很,路又难走。是那人听说这边不太平,让我过来瞧瞧。”

莫问离把面具往上推了推,一手揽着蓝罂的腰,一手推渔嫣,让她给自己倒酒。

渔嫣就想看看,印大人要干什么,于是温驯地给莫问离倒了满满一樽酒。

印大人与莫问离饮了一杯,又试探道:“皇上在宫里,可好?”

“你希望他不好啊?”莫问离笑着问。

“不敢、不敢。”印大人赶紧说。

“胡域国的使者就快到了,他和皇后不得闲,不然也会出来走走。”莫问离侧身,往蓝罂的发里闻了闻,笑道:“昨儿没闻到你身上如此香,今日用了什么,快快从实说来。”

“是桅子香。”

蓝罂依然温柔,但看莫问离时的眼神微微有些怪异。

莫问离手指勾着她的下巴,轻轻一抬,薄唇噙着一抹迷人的笑,缓声道:“好闻,明日再多用些,美人香中迷了魂,也心甘情愿。”

蓝罂的呼吸紧了紧,把裙摆往下紧拉。

“好了,印大人别管我了,我与美人喝酒就是。”莫问离不耐烦地挥手,把印大人赶开。

那些想过来敬酒的人,都被印大人给挡住。

渔嫣看池崇,他坐在一边,和身边的男子小声说话,没再朝她看。再看御璃骁,他正摆弄桌上的几枚果子,垂着眼帘,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博奚果儿还在吃,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时瞟向她。

殿上的气氛极怪,依然莺歌燕舞,歌舞升平,却没人再敢大声喧哗。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渔嫣轻拉莫问离的袖子。

“再坐坐,这些好东西,你多吃点,别浪费了。”莫问离把瓜果菜肴往渔嫣面前推,把筷子往她手里塞,分明是想用这些东西堵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出声。

“这招用了多久了?”莫问离附到蓝罂的耳边,小声问。

蓝罂被他看穿了小把戏,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怎么,敢下毒杀人,敢当众行刺,不敢看我?”莫问离又勾她的下巴,盯着她的一双美眸,低笑出声。

渔嫣扭过头,这妖孽,非把这姑娘的心给迷化了不可!造孽啊!

“公子,莫要这样……”蓝罂的声音果然变了,带了几丝羞怯,伸手推莫问离。

“杀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夺桑门若知道你任务失败,会怎么对你?”莫问离捉住她的手指,轻轻地摁回她自己的唇上。

蓝罂唇上血色褪尽,依然强辩,“公子说什么,小女听不懂。”

莫问离笑着,用筷子轻敲金酒壶,低吟道:“花间一壶酒,伴月独酌酌。冷雪湿罗幕,缘薄故人心。”

蓝罂飞快扭头,眸子里全是水光,“这诗……”

“是你所作,你身上这种香,帮着你保存了完璧之身,它可以让人产生幻觉,以为拥着美人颠鸾倒凤,一||夜风|流,可谁知道是不是抱着马桶过了一晚上?”莫问离用筷子挑起她的袖子,凑到鼻下去闻,点头笑:“就是这种香,我一闻便知道了。从我寒水宫里卖出去的,一两银子一克,你又加了些别的东西进去,倒也新巧。”

蓝罂嘴唇轻抿,一言不发。

“夺桑门主教你的?”莫问离的筷子到了她的下颌处,慢吞吞地说:“想雪|冤?找我啊。”女子打打杀杀,就不可爱了。”

蓝罂闻言,脸色又微微一变,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

“夺桑门的门主还真不懂怜香惜玉,让你这么个大美人去杀人。在我寒水宫,女子倒倒酒,打打扇,其余时光就晒晒太阳,赏赏花,喂喂鱼……如此足矣。”

渔嫣听着,心中一阵恶寒!

晒什么太阳,给他晒那些能毒得方圆百里寸草不生的毒物!

什么花?全是能引来世间毒物的可怕的花!

什么鱼?寒水宫山顶那些能啃得人骨头渣子也不剩下的鱼!

他莫问离还真能哄女人,他什么时候怜香惜玉过了,就算是她渔嫣,他真想整的时候,也一点情面也不留!他这分明是想拐着蓝罂回寒水宫给他做苦力吧!小桐一人确实累了点,这蓝罂为大儒之女,又能文能武,还通毒药,正合他心意呢。

莫问离嘴上哄上,桌底下,那脚已经在渔嫣的小腿上轻踢了,提醒她不得坏了他的好事。

“莫问离你也别太过份了。”渔嫣附到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若她真有命案在身,我也不会放过她。”

“我担着。”莫问离嘻嘻地笑,用筷子轻戳她的眉心,“不过,你吃醋了?”

“谁爱!”渔嫣忿忿然扭头。

蓝罂仰头看了她一眼,又看莫问离,欲言又止。

“随心王,今晚就下榻寒舍吧。”印大人又来了,殷勤地笑。

“好啊,印大人这里一定舒服,我要一张足够大的榻。”莫问离丢了筷子,慢吞吞起身。

印大人看了看渔嫣,又看蓝罂,会心地笑,“是,下官明白。”

明白个头,差点死在蓝罂面前,若不是莫问离出手及时,他已经成了一堆烂肉了。渔嫣鄙夷地看他一眼,跟着莫问离往内堂走。

这印府,总不会比皇宫还要豪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