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嫣素日里总是伶牙俐齿,可在此刻却变成了呆木头,任他的手在胸口上轻轻绕圈,圈住的正是她心脏的位置。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拉开他的手,小声央求道:“御璃骁……我心里发慌……”

“你也会心里发慌?”他眼眸轻抬,有些狠地吻住了她,肆意往里抵着,把她的喘息搅得破碎不堪。

“王上,刺史大人府上的戏班子来了,给王妃解闷。”白鹰在外面低声说。

“想看吗?”

他一臂撑起来,轻掐她的小脸,看着她星眸迷离的小模样,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渔嫣犹豫一下,小声问:“你呢?”

“起来吧。”他坐起来,向她一伸手。

渔嫣把手放到他的掌心,随他绕出屏风。

“等等。”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给她拢了拢长发,把发簪重新绾进发髻中,这才牵着她的手出去。

刺史大人上官行和刺史夫人叶芸带着人跪在人群最前方,额头紧贴手背,恭敬地给二人问安。身后跪的是十几名标致清秀的少女,看上去都只有约摸十四五岁的年纪。

“起来吧,后园子的亭阁里唱就好。”御璃骁牵着渔嫣从人群前走过,径直往后花园走去。

府衙的后花园并不大,一庙小塘边,梧桐树顶着满枝淡黄的叶片,小果子缀满枝头。青石小桥从小塘上横跨而过,满园怒放的菊。

这品种叫夜照流萤,是邕州特有的,这时候正残阳满天,那浓烈的霞光落在花朵上,让这原本风骨傲霜的花居然现出几分媚态来。

那些小姑娘已经扮上了,上官晴恭敬地递上了戏折子,请御璃骁和渔嫣点戏。

渔嫣只扫了一眼,全不是她喜欢的。这些表忠心的戏,都是上官行拿来向御璃骁拍马屁的。但,他既然有兴致,她就陪他听听吧。翻来看去,选了个名字最喜庆的递回给上官晴。

“不喜欢?”

御璃骁已经看出她的勉强,侧脸过来看她。

“没有。”

她扬唇微笑,往他的肩上靠来。

这椅子是紫檀木的暖炉椅,下面是中空的,冬天里可以放炭炉子。此时放着厚厚的垫子,柔软舒适,也是上官行从家里搬来孝敬给御璃骁的。

“王上、王妃请用。”上官晴捧上一壶香茗,给二人倒上。

“上官小姐辛苦了,坐吧。”渔嫣微笑道谢。

“谢王妃,奴婢就站着伺候王上、王妃。”上官晴柔声回话。

上官行悄悄看御璃骁的脸色,御璃骁的注意力并未放在上官晴的身上,于是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夫人叶芸。

叶芸赶紧站起来,亲手拿了一只橙子,切开,用白碟捧到了御璃骁的面前,笑吟吟地说:“王上,王妃,这是我们邕州橙,味道最甜。”

“有劳了。”渔嫣接过来,挑了一瓣,递到御璃骁的唇边,轻笑道:“王上,请用。”

不是要面子吗?给足他面子,气总该要消了吧?

“王妃,晴儿笨手笨脚,不知伺候得可好?”叶芸笑着问。

渔嫣连连点头,“很好,上官小姐辛苦了。”

叶芸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赶紧说:“王妃这一路上京,舟车劳顿,没个合适的婢女可不行,晴儿虽弩钝,但也识过几个字,琴棋书画都略懂一些,还能给王妃解闷,所以就让晴儿伺候王妃一路上京吧。”

渔嫣微微扬唇,扭头看御璃骁,轻声说:“上官小姐琴棋书画皆懂一些,可比我强多了……”

见他眉头微皱,她又笑道:“只是把如此知书达礼、兰心蕙质的上官小姐从上官夫人身边带走,未免太残忍了。所以,就让上官小姐留在上官夫人身边吧,以后嫁个好人家当主母,远比给人做奴婢好得多。”

被她拒绝,上官夫人面色尴尬,又不便多言,只好坐回原处。

上官晴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笑容也勉强多了。

锣鼓声响,戏开始了,少女们婉转的歌喉确实美妙,只是可惜没唱上好戏文。渔嫣看了会儿,意兴阑珊,专心切橙子吃。上官行不时过来敬酒,这酒倒是不错,香甜香甜的味道勾得渔嫣馋虫满心里爬,心痒难耐。

“一口。”她竖起有些浮肿的手指,眨着大眼睛向他央求。

“一滴也不行。”他拧眉,拍开她的手。

“求你。”她把筷子伸向他的酒杯。

“渔嫣,你又皮痒!”他脸色一沉,夺了她的筷子。

渔嫣幽幽叹息,不甘心地瞥了一眼酒壶。

上官晴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端上来一壶香甜的花茶,用水晶杯倒了,端到她的面前,温柔地说:“王妃试试这个,这是奴婢用玫瑰的鲜花瓣熬制而成,放了蜂蜜,奴婢打小就喝这个,静心养颜,颇有功效。”

“难怪上官小姐肤滑如脂。”

渔嫣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满颊留香,小声赞美她。

“谢王妃夸赞。”上官晴福福身子,退到一边。

“都下去吧。”上官行突然起身,让唱戏的少女们退下。

渔嫣有些愕然地抬眼看去,只见他正抱拳行礼,笑着说:“丫头们唱得不好,扰了王上、王妃的兴致,不如让晴儿给王上、王妃唱一段吧。”

看来,是要不遗余力地推荐上官晴!

渔嫣转头看御璃骁,他只要说句话,这事也就过去了,可他偏不出声。渔嫣突然有些生气,她这样处处赔着小心,到底算什么呢?她到底是做了多见不得人的事,得看他脸色?

“不必了。”她放下花茶,淡淡的一句,“本宫已知上官小姐有多出色,改日让王上为上官小姐赐一门好亲事,京中世子,任上官小姐挑选,就不必费心送到本宫身边了。”

上官行脸色一变,赶紧跪下来请罪,“臣别无她意,只想为王上王妃解忧。”

“上官大人的苦心,本宫心领。劝告一句,女儿莫要嫁远,免得以后追悔莫及。”渔嫣说完,拂袖而去。

“王上恕罪……”上官行满头大汗,赶紧向御璃骁磕头请罪。

“下去吧。”御璃骁挥挥手,让这一家人下去,回去找渔嫣。

她坐在院中的摇椅上,双手捧在小腹上,正仰头看星星。

渔嫣看他一眼,轻声问:“御璃骁,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待他回答,渔嫣又说:“我以为我们一路同患难、共风浪,是彼此信任的。你觉得我和莫问离走得太近,让我不见他,我没办法做到,或者你只能休了我。你这两天对我使的脸色够多了,居然拿上官晴的事来试探我,我不想看你脸色过日子。你想纳妃那就纳吧,别摆出那脸色对我。”

御璃骁早预料到了,不许她见莫问离,她忍耐几天,一定会有反弹。可若不一次性把她治下来,往后就永远别想达到这目的。

他在她身边坐下,手掌在她小腹上抚挲片刻,低声问:“若我带着上官晴在身边呢?”

“这根本就是两回事。”渔嫣顿时恼了。

“这是一回事,你觉得我会喜欢我在抱你、吻你,甚至榻上缠绵之时,时时要顾忌另一个人的感受吗?你又想过他的感受吗?”他转过头看她,深遂的双瞳,视线锐利。

“那就别抱、别吻、别缠绵,谁喜欢那样呢!我不稀罕!”渔嫣在气头上,脱口而出。

御璃骁的脸色顿时变了,深深盯她一眼,冷淡地说:“那就随便你吧。”

渔嫣当时就懊悔了,想向他道歉,但看着他那副冷漠的样子,话又说不出口了。

她在心里苦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他为了一个男人而争吵。是不是日子久了、热情淡了,感情也就悄悄磨灭,彼此之间不肯退让包容了?她垂头坐了会儿,有些沮丧地说了句“对不起”,扶着椅子起身,慢慢走进了房间。

“明日就送你进京,我还是那句话,没我的允许,绝不许你见他。你记着,我是你丈夫。”

御璃骁的气还在胸口堵着,语气有些发狠。他很久没对她发过狠了,宠着、爱着、溺着,生怕她不高兴,现在好了,宠上了天,忘了他是她什么人了,居然说出方才那样的话,不喜欢,不稀罕……那他到底算什么?

“一丈以内才是夫,我承认你,你才是丈夫。”渔嫣哪受得了这重话?她才动过胎气,才稳定了一些,他这到底是干什么?

“你敢再说一遍试试。”他蹭地站起来,脸色铁青。

渔嫣的委屈化成眼泪落了下来,和他对望片刻,大步进屋,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御璃骁是大男人,这世间的男人都是大男人,愿意宠一个女人,才会放下身段架子,把温柔捧到她面前来。别说御璃骁,莫问离也一样。可是,渔嫣自打饮了忘川水后,在翡翠谷里过的是众人簇拥的日子,回来之后,这两个男人心疼她,又宠得无微不至,这时候御璃骁突然变脸,她哪里受得了?

院中响起匆匆脚步声,聂双城的声音传进来。

“乐天公主被土匪劫了,花魅公主正带人赶过去。”

渔嫣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他的脚步声进来了,手伸进被子里,摸到她满脸的泪,长长叹息,“渔嫣哪,你可知我有多想看到那个只对我一心一意的你?为我结红绳,与我共比肩。我不是想对你使脸色,而是你心里,得有一个决断,不然三个人都不会好过。”

渔嫣冷冷地笑:“我觉得挺好,不好的只有你一个人。我看你还是把上官晴娶进来吧,别让我一个人当你的出气筒。你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对我,心里有气,就冲我来。”

“我去看看,先睡吧,顶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他不愿与她再争执,在她的发上亲吻一下,大步出去。

渔嫣听他脚步远去,忍不住地想,这男人和女人之间,真没有纯粹的感情吗?为何世人都觉得,只要男人、女人感情好,就会滋生出龌龊的事来。可莫问离明明不是那样的人,若他是那样的人,早八百年前就与她成就好事了。在翡翠谷的时候,他有千万种法子让她就范,但他不仅没有,还独自承受一切痛苦,成全她的爱情。御璃骁凭什么看低她,看低莫问离?风浪波折时,可以一条心,现在为什么要生起疑心,对她这样的态度?

渔嫣不知道别的夫妻会不会这样,明明是小事,却偏偏闹成了两个人都不肯低头的大事。

她很想退一步的,但一想他那狠戾的语气,又打消了这念头。还和他闹吗?不,她也不会闹,她一向能忍,忍成乌龟,便万事顺利了。她抹着眼泪,手抚着小腹,轻声问:“宝贝,你爹为什么是这臭脾气?我还要不要他?”

当爱情有罅隙的时候,杂草便开始悄然生长,悄无声息地在你心里盘根错结,越结越乱,诱人钻进牛角尖。

灯影摇摇,院中有人轻轻走过。隔着屏风,她什么也看不到,大风刮来,撞得窗子哗哗地响。

要入冬了!

她起身,想去把窗子关上,双手才拉到窗子时,一阵风吹来,把桌上的烛只灭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慢步进了房间。

她怔了一下,借着走廊上投来的暗淡光线,依稀辩认出,那是御璃骁。

“不是说要一个时辰吗?”她赌气地问,转身背对他。

他慢步走近,双臂从她身后环来,正当她想挣扎时,一根尖细的针刺进了她的手臂,顿时整个人麻痹僵硬,连嘴巴舌头牙齿也被这种麻木的感觉击中,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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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璃骁也正在后悔,借着几分酒意,语气太重了。她才动过胎气,若再气出什么事,他会追悔莫及。

聂双城看他一脸恼色,低声问:“王上怎么了?”

“没事。”他摇摇头,大步走向前来报信的人。

这人是花魅身边的一个男|宠,粗略一看,确实与御璃骁的五官有些相似。

“王上,公主只带了十二骑,草民怕公主吃亏,求王上赶紧派人去帮帮花魅公主。”那人急得满头大汗,连连磕头。

“王上,臣已经调来了兵马,马上就可以出发,营救公主。”上官行大声说。

御璃骁点点头,转头看向聂双城,“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若是为害民间的悍匪,杀无赦。若是迫于生活占山为王,就告诉他们,赶紧下山,回家种地去,朕给他们田地。若有什么不满、冤屈之事,你就带他们回来,朕许他们告御状。”

“是。”聂双城抱拳,点了二十四名侍卫随他前去。

上官行抹汗,紧跟上前。

御璃骁又打量那位男宠,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上的话,草名陈忧。”男子赶紧又磕头回话。

“你回去等着吧。”御璃骁收回视线。

男子磕了个头,弯着腰,毕恭毕敬地退回去。

御璃骁原本是想亲自去看看的,占山为王的人,有些颇有些本事,此时用人之际,若真是含冤负气上山,若能解开心结,编入军中,倒也是一件好事。但渔嫣此时正委屈着,又怕她又动了胎气,所以便回去陪她。

推开门,屋子里很静,呼吸声都听不到。

他一怔,赶紧绕过屏风,帐幔后,有人影躺着,略略放心。掀开帐幔看,榻上只是一团被子拱着,哪有她的身影!

他呼吸一紧,这丫头跑了!

“来人,王妃呢?”他怒气冲冲出去,大声质问。

众侍卫赶紧围过来,听他质问,赶紧回话:不是王上您带王妃出去了吗?

他一震,立刻想到了花魅身边那叫陈忧的男人,陈忧已有六分像他,会不会还有更像他的人,把渔嫣骗出去了?难道是花魅身边的人?但,花魅没这么胆大,更不会如此愚蠢,前来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