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罚我什么?”渔嫣好笑地问。

“嗯……罚你,为本王倒满酒。”他笑笑,松开了她。

毕竟是在百官面前,闹得太过份也不好。渔嫣乖乖地拿起酒壶,为他斟满酒,双手捧着,敬到他的唇边。

“御璃骁……”她望着他的瞳眸,轻声说:“我就送你一句话吧。”

“嗯?”他接过酒,等着她的下文。

“红薯虽平凡,但一定是能饱肚子的。”渔嫣冲他挤挤眼睛,笑起来。

他瞳光微沉,笑了笑。原本以为渔嫣坐在这里会不自在,毕竟她一向很在意她的脸,可这时候看起来,她并没有什么不妥,喜笑颜开,落落大方。

这就好!

他一仰头,饮了这满杯的美酒。

渔嫣坐正,摆出端庄大方,贤惠温柔的神态来,水眸扫向殿中。

晨瑶一袭水绿素裙,只挽十字髻,一把镶着明珠的黄金梳攒于发髻前,手握玉樽,笑吟吟地看着歌舞。

夜明月的琵琶搁于身边,只安静地地看着高台上。秋玄灵正在朝她母亲那边张望,手里抓着几枚樱果往嘴里送。

御奉孝人最多,携爱妾和四子坐于一侧,那小儿子御清晨一直好奇地看渔嫣的脸,约莫是这殿中唯一个敢盯着渔嫣看的人了。

渔嫣挺喜欢这小家伙的,冲他轻轻地摆摆手,小家伙立刻就羞涩地笑了,然后站起来,规矩地向她作了个揖。

这动静,又惹来众人的注目。渔嫣的视线回到众人身上,各官都携了家眷,有貌美女儿的,自然挨在身边坐着,没有的,也由夫人选了族中貌美的女子带着,期盼着被御璃骁看中,从此和御璃骁也有了亲戚关系。

真无奈,女子就是这些渴盼权势的人用来搭建通往权利巅峰的桥梁,有几人会真心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呢?

锦程和安鸿也打眼,这双孪生子已经勿需再掩饰身份,是御璃骁新封的监察厂左右督尉,锦程为左督尉,监察各官,安鸿为右都尉,搜集天下情*报。这二人,就是御璃骁掌管百官言行的利刃,可以先斩后奏。作奸犯科,妄图图谋私利的人就得小心捧着自己的脑袋了,谁知道那叫锦程的美男子,在一记春光灿烂的眼神后,是不是雪利的钢刀斩过来。

见渔嫣看过来,兄弟二人向她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渔嫣喜欢这双孪生子,与他们喝了一杯,轻拍着心口,小声说:“什么时候看到他二人成亲?似乎年纪也不小了。”

“选好了,放心。”御璃骁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给这兄弟二人选的都不是省油的灯,看他们还有力气来捉弄他吗!

这微微涌动着诡谲的锐利眼神,让那兄弟二人有些汗毛倒竖,交换了一下眼色,赔着笑脸向御璃骁举杯。

御璃骁轻一抬手,抿了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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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人的亲热,落在殿下那三位夫人眼中,自然各怀心思,各有不爽。

夜明月看到此时,已经快忍不下去了,伤心、绝望、还有不服,都让她坐如针毡,恨不能立刻走开。

“哎,王爷好疼姐姐啊。”秋玄灵感叹着,小声说:“若能给我十分之一,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夜明月端起了酒杯,猛地仰头,一饮而尽。

相伴两年有余,她一颗芳心早就深付于那人身上,那是剪不断的情字,如今只能自己承受。

“妹妹后悔吗?当日要错信她,帮她那一回。”晨瑶抿了口酒,垂下长睫,淡淡地发问。

“有何可悔?就算我不帮,她也能出头,王爷喜欢她,因为她是渔嫣,她和我们不同。”夜明月又抓起酒壶,满满倒了一杯。

“有什么不同呀?”秋玄灵俯过来,小声问。

“欲擒故纵,楚楚可怜。”晨瑶又笑笑,侧过脸来看她,“女子擒心,当有心机,二位妹妹不懂,自然失去王上之心。”

“那还叫爱吗?我是真的喜欢王上的,就算王上不喜欢我、不朝我看,我也喜欢他。王上是大英雄,天下无人能及王上,就算让我为王上去死,我也愿意。”秋玄灵拧拧眉,幽幽嘟囔。

“和我说无用,你得和王上说这些情意绵绵的话。”夜明月冷笑,又仰头,喝了一杯。

“哦,我以为二位姐姐是和我一样的。”秋玄灵缩了缩脖子,又变成了小乌龟,缩回她的桌边,抓着樱果继续大吃。

夜明月再度看向高台上,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如此深爱着他,他却拥着别人,让她简直受尽煎熬。心机,她不会。擒心,她不懂,她会的只是这把琵琶而已……

玉指轻抚着琵琶,轻轻勾动,发出微微声响,喃喃地说:“以前他也爱听的……”

晨瑶唇角溢出一丝浅笑,拿了两枚樱果在手里把玩着,目光扫向坐在对面的众朝官,御奉孝的次子御清宏正盯着她,一脸惊艳仰慕。晨瑶微微拧眉,不悦地转开了脸,一介莽夫,居然敢如此盯着她!

此时,鼓乐突急,舞姬在一只玉莲花上舞着,裙摆如牡丹怒放,一层层地盛开,芬芳满殿。

坐于高台上正轻声私语的御璃骁和渔嫣被喝彩声惊动,转头看向那舞姬,只见那女子玉骨冰肌,眉目间和渔嫣居然有几分相似,要比渔嫣更加温柔一些,但洒脱灵动的气度却没有半分。

“有点儿像我,是不是?”渔嫣小声问。

“嗯,形似,神不似,”他点头,沉吟一会,低声道:“毕竟,你不会跳舞。”

“诶,又受嫌弃,我得露一手让你瞧瞧,看你服是不服。”渔嫣耸耸肩,突然站了起来,脆声说:“念安,拿十尺江淮白布,备香墨一桶,狼豪一把。”

“是。”念安笑笑,一溜快步跑下高台。

殿中人都朝渔嫣看过来,渔嫣摁了摁御璃骁的手,小声说:“君赠妾江湖,妾还君如画。”

既是他身边的女人,又怎么能只当个众人眼中的厉害的丑妇呢?

她一手轻执酒壶,一手轻拎裙摆,在众人各异的视线里,慢步步下高台。

艳丽不可方物的舞姬退到一边,因为舞动而蒙着细汗的娇艳的脸庞,微微面向御璃骁,媚眼扫来,分明在向他示爱。

可惜御璃骁也没看一眼,视线饶有兴致地胶着在渔嫣身上。

念安白天里就找傅总管要了白布,香墨,连那装墨的桶,都是上好的原漆木桶,由傅总管亲手拎着,那狼豪笔也是大的,紫竹管,慧州狼豪。

几名小太监在殿上拉开了白布,绷紧了,殿中随即安静下来。

念安又双手把狼豪笔捧到渔嫣的面前,看了看她的左肩,小声说:“王妃,您的手……”

“我又不用左手写字。”她笑笑,接了笔,慢步走到夜明月面前,向她微微点头,脆声说:“明月夫人,琵琶惊绝天下,无人可及,可愿与本宫一起,献给王上这一幕江山如画?”

夜明月怔了一下,似有些犹豫。

渔嫣又轻声道:“明月夫人,心似明月,君当知。”

夜明月恋着御璃骁,却苦于那人心在渔嫣身上,见不着面,也不听不到声音,渔嫣这话一声,便在她的心上轻掐了一下,顿时气又冲了上来,觉得渔嫣在挑衅她。

可是渔嫣一直记得自己曾答应过她,一定给她机会,让她靠近她的爱人。而她又不知明日的生死,为何不替他留住这性子直爽,真实的夜明月呢?总要有一个这样纯粹喜欢着他的女子伴在他的身边,才让她闭眼时能放心哪……

夜明月哪知渔嫣的心思?情敌相见,那是时时想拖刀子过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恨意。见渔嫣如此主动,她冷冷一笑,抱着琵琶起身,向着御璃骁轻轻福身,又向渔嫣行了个礼,微抬下巴,高傲气地说:

“王妃,请命题。”

“九州似锦。”渔嫣转过身,把雪白的狼豪沉入墨中,让念安端着酒站于一边。

拎笔时,狼豪滴下的墨在殿中散开一阵墨香。

夜明月俏脸微微一偏,纤长五指在晶莹的细弦上轮次一拔,琵琶声语,如月光浮动,静静幽幽,中指再一勾一挑,弦声转得激昂,如风拂玉铃,声声脆耳。

渔嫣狼豪落于白布之上,墨迹化开之迹,那笔锋如同灵雀,在一片皑皑雪色里飞翔。

风穿堂而入,掀得她裙角翻飞,左臂无力地垂着,右手却竭力舞动。薄唇轻抿,神情专注,双瞳里星辰闪闪。

众人又看那白布上,长河滔滔,偏往上行,峻山丛岭中,一株株墨枝伸展,上只缀着团团墨点,无花无叶,如枯枝纵横。

夜明月故意将琵琶弹得声声急,想搅乱她的心思,又故意在她的身边翩翩舞动,那锦裙,阔袖,随着她的动俐,像艳丽的蝴蝶一样翻飞,格外吸引人,确实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她自认为得意,把抱了琵琶,又使了一招凤凰三点头,引来阵阵喝彩声。

渔嫣只当听不到,沉在自己的画里面。就在此时,突有一枚亮点打中了渔嫣的手腕,笔一岔,在画中落了偌大的一枚墨团儿!她愕然地看向自己的手腕,腕上有一点明显的红印,而这手,居然用不上力了!显然是有人故意想让她无法完成这画卷!

她往四周看看,大家都正看着夜明月喝彩,没人发现她的异状。

画这么长的画卷,渔嫣是第一回。这时候额上已开始冒汗,轻轻呼气,左肩都跟着疼了起来,她有些怨自己逞强,可又想把这画完成,仔细想想,她什么都没给过御璃骁,她不想让他成为一个笑话。让众人觉得他看中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况且,这也是丢父亲的脸啊!

她停了一下,努力抬起右腕,略略沉力,继续往前画去。

有人不想让她出风头,她偏要出这风头,有人想看她笑话,她偏要把这画画得万众称赞。她渔嫣,并不是只会念律令的死板女子,她的画,她的诗,她的文,她的才华,完全能让那些自诩才子的男人们低头。

她速度更快了,狼豪在枝上不停地过,一朵朵花苞在眼前绵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