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四天之前,文初就从秦善人的口中问出了青竹茶馆儿。

三日前寻到了窦府的刘夫子,将人连夜遣出了江州去,翌日,窦府的管事果然如期而至,也顺理成章地注意到了在看客包围中的女学生——那少女临案执棋,举手落子,浅笑盈盈间大杀四方,杀的一个个才高八斗的儒生灰头土脸落败而去。

张管事几乎是大喜地冲了上去,说明来意,诚恳请求。

秦表姑娘则回应冷眼一个,嗤笑一声。

这是当然的,窦家小公子窦乙,从五岁到如今九岁,四年间气走了一百多个夫子,名震江州比他老爹还如雷贯耳。这秦表姑娘没落荒而逃,已经算是女中豪杰了。

于是张管事眼一亮,半点儿不气馁,连着整整三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三请四求卑躬屈膝,终于以恳恳诚意得了高贵冷艳的一点头。浑然不知道,这是请回家了个什么煞星。

“你迟到了。”

窦府的院子里,少女仰靠在藤椅上,双腿平伸架着棋案。明明头没抬眼没睁,却在窦乙进门的瞬间,忽的说出了这句话。窦乙哼一声,抱着棋笥往案上一掼,“少废话,老老实实当你的夫子,只管呆足了一个时辰下课就是,银子少不了你的。”

别看这小子只有九岁,比起阿悔高了一个头不止,足足到文初的下巴。手脚修长,体格结实,已然初现了少年人的模样,这般恶狠狠地瞪着她,竟是颇有些骄纵的气势。

像只小牛犊子!文初收回腿来,接过棋笥,“昨儿个不是还吵着嚷着不要女夫子么。”

“我娘劝过了,反正夫子都是弱鸡样儿,男的跟女的没分别,”刚说完立刻不耐烦了,一屁股坐下又瞪眼睛,“到底教是不教,不教爷可走了!”

“成,坐着吧。”

这正好如了文初的意,她来窦家就走个过场,根本也没想当这劳什子夫子,小屁孩儿不来找麻烦,她也乐得清闲。正想着,又觉得这小孩儿转变的太快,昨儿个当着窦夫人,他可是都敢一杯茶直愣愣地泼过来的。

果然手刚一伸进棋笥,就摸了一手湿滑……

窦乙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幻想着新夫子的尖叫害怕哭哭啼啼,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结果那手伸进去,又伸出来,指尖捏着条细细的小蛇——而他的女夫子别说哭了,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

窦乙呆了好一会儿,“你……你不怕?”

文初随手一丢,小蛇钻进枯草丛,哧溜一下游走了。

她没回答,平静的目光却让问话和行为都像个笑话,窦乙顿觉失了面子,脸涨红,一拍桌子霍地起身,“别以为我真治不了你!少摆什么夫子架子,老子不愿意看!”

“那你别来。”

“你当我愿意!什么狗屁的琴棋书画,狗屁的孔孟之道,狗屁!都是狗屁!爷堂堂大丈夫,要的是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杀鞑子,踏草原,保护边关弱民,那才是……算了,跟你个妇人说什么!反正别想我再来!”

他转身就走,文初却怔愣了一下,开始反思起自己来。

说实话她对这小孩儿是存了偏见的,他爹不是好鸟,他娘慈母败儿,教养出来的孩子惯了一身毛病,又是泼茶又是放蛇,小小年纪不干人事儿。完全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孩子,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竟也有着潜藏的抱负。

望着窦乙背影,文初倒是改观不少,“等等。”

他当没听见,走的全不耐烦。

“小英雄留步。”

“……干嘛?”

一句小英雄,顿时让这炮仗熄了火,停在原地听了起来,“嗯,小英雄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这样,不如咱们打个商量——以后你每天来一个时辰,先别瞪眼,你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对着你娘窦夫人,我也帮你保守秘密。”

这还真是个好买卖,不用再费心思一个一个赶夫子走,还能瞒着旁人偷出一个时辰来。不过,窦乙怀疑地看着她,“这样你有什么好处?”

文初摸下巴,“白拿银子不干活,这算不算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