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郡太守赶来的时候,城门口正跪了一片。(※无弹窗小说网)

气氛鸦雀无声,官兵脸色惨白,前头出言不逊的人被踩在脚下,豁了牙的嘴一声都不敢吭,昭示了一场闹剧已接近尾声。

晋叔在脚下人的兵服上蹭去鞋底的泥,退回轿子旁,从头至尾未抬头看姗姗来迟的诸官一眼。

这幅“宰相门前七品官”的姿态让巴郡太守眯了眯眼,“下官周怀安,携水军都尉庞大林,县令窦同,及江州众士绅,恭迎钦差大人——楚大人一路劳顿,下官已着人在驿馆备了薄酒,接风洗尘,还望大人赏脸。”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躬身行礼。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明显不准备赏脸的楚大人,帘子未掀,轿子未下,就连说话,都是身边的伶秀代了言,“周大人说的对极了,我们公子在贵郡境内先遭触礁又遇水匪,受了惊,着了凉,可不是一路劳顿么。”

“竟有此事?”周怀安闻言惊道:“大人可伤了?”

“这倒没有,公子何等人物,岂会被几个宵小得逞。”

“姑娘说的是,楚大人人中龙凤,自能否极泰来。只这水匪滋扰百姓,实在猖獗,几次剿而不尽,实乃下官心头的一大患哪!若非大人吉人天相,下官真是……真是万死不足赎罪!”

其实这江州的水域如今何来的水匪?

前朝水匪曾一度猖獗,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可比水患,自太祖登基后,便加大了剿匪力度,郡县皆驻屯水军。如江州一郡治所,单水上兵力可达数千,岂有水匪可掠其锋?

所谓水匪,不过心知肚明的托辞罢了。

一方不点明,另一方也装糊涂。

文初暗道这周怀安沉得住气,伶秀没说那三个水鬼的下场,他也便不问,是死无对症还是抓在她手里,一概不在乎。倒是其他人显然没这好涵养,不少呼吸都急促焦灼了起来,尤有一道极为明显,想来就是那水军都尉庞大林了。

“有勇,无谋。”文初暗道,拉开帘子扫过庞大林,黑红脸膛,精壮身材,凶煞中几分躁意,倒也符合她评价中的模样。一扫即离,转向中年儒生般的周怀安,“天灾**,倒也赖不着周大人,只这接风宴……”

她语气淡淡,有着这个年纪却身居高位的少年的不可免的倨傲,周怀安则毫不在意,将姿态低了又低,“那大人就先歇息,等到了晚上,下官再为大人压惊洗尘。”

轿子便在他的恭引中入了城。

直到进了驿馆,打发走侍候的婢子,文初这一路端着的傲慢才放了下来,“怎么看?”

说到正事,方梅方兰和易容师傅都退了下去,只留了端上热茶的伶秀和脸色微凝的晋叔,“大人实不该应了那筵席,若酒菜中被动下手脚……”

“不会,”文初抿了口茶,笃定道:“晋叔大可放心,我已入城,他们绝不敢再明目张胆。这一趟来为的什么,两方心照不宣,那一笔银子数目可不小,京中闹的又大,短时间里没人胆敢再动,那么银子在哪儿?”

晋叔想了想,“大人方才在轿中,我倒是看了分明,提到水匪的时候,不少人都变了脸。想来这些银子,参与的人不少,会不会已各自藏于家中?”

文初笑着摇头,晋叔是江湖人,打打杀杀可以,分析到局势却显然不足了,“吕福当时说,这整个江州是铁板一块儿,这话对,也不对。对上我这个外来人,江州的确能抱成团,可只要有利益就必有冲突,人心,又哪里真的会那么齐?”

晋叔垂眉思索。

伶秀先一步听明白了,“公子是说,他们之间也是互不相信的!”

文初看她一眼,过了会儿道:“伶秀,明天过后,你回伶府。”

简简单单的一句,伶秀却吓的跪下了,砰的一声,脸色煞白,“公子您不要婢子了?公子,婢子离了伶家,便再也不是伶家女,这几年三殿下是婢子的主子,殿下将婢子送给公子,您就是婢子的主子,婢子绝无二心……”

她说的颠三倒四,显然被骇的不轻,却不知文初也让她吓了一跳,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她拉起。

伶秀是江州人,这她早就知道,不然方才也不会提了那一句。

能把庶女送到赵阙的手上,伶府在江州必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整个江州参与的贪污案,也必少不了伶家这一姓。

而对于伶秀,文初是放心的,不仅仅因为这段日子的相处,也不仅仅因为伶秀共享她是女子的秘密,更有送她来的人是赵阙的原因。那厮能将人送到她身边贴身侍候着,定是知晓她品性过关。

再者,从前的文家人口简单,却不等于她不知道世家大族的龌龊,身为庶女,伶秀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从出生开始便注定了将来要送给贵人的命运,她对伶家自然也没有太深的感情。

文初拉她坐下,看她依然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失笑,“谁说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