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天下刑法的一朝廷尉,自非寻常人。

犹记得当初在西北的李胖子,哭天喊地,抖抖索索,被文初踹下马后甚至尿了裤子。

换到这梁宽来,匕首就贴在他的脖子上,寒刃凛凛,却在一瞬的惊慌后立即恢复了镇定之色,“楚大人,你这是何意?”

文初没答,径自介绍起了这匕首的来历,“此刃乃是三殿下所赠,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削起脑袋来想必也是不差的——就不知是你动作快,还是我的手快,”一侧眼,笑吟吟问,“要不就试试?”

梁宽刚想抬起的脚,立刻被定在了原地。

他之前打的还真是这个主意。

这楚问左手被铐住,能活动的范围有限,只消他速度够快,在她反应之前能撤出一臂的距离,她就只有望洋兴叹。而她身上藏有兵器,梁宽却是不意外的,他特意让人无需搜身,就是为了给她动手的机会,不管伤的是差吏还是狱官,他都能再给她添上一个拒捕的罪

只是这动手的人换成了他,却不怎么美了,“楚大人你想清楚了,挟持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当朝皇子我都谋害了,还差你个朝廷命官——打开”

严旺已经冲出去洗眼睛了。

那些差吏不敢动,一齐看梁宽。

梁宽死死盯着她,“你还当真敢杀我不成?”

和他完全相反的是文初的冷静,“还是那句话,要不就试试——你又当真敢试不成?”

这谁敢试?

一个试不好,就是被削了脑袋的下场。

梁宽的脸色变来变去,文初也不催他,任他权衡起来,自始至终对脖子上架着的刀视而不见,对打不打开镣铐也没表现出分毫急切。这副模样落在梁宽眼里,正正如一个获了罪的人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自是不敢鱼死网破,“给她打开。”

咔嚓——

机关扭动,铁镯收起。

被铐了老半天的手臂重获自由,文初活动了活动,垂眼在脖子上的刀一扫,梁宽不甘地挥了挥手,差吏又齐齐后退。她这才起了身,扯住梁宽到身前来,一同往外走。

走一步,差吏就退一步。

脚下的铁链嘎啦嘎啦响,直到出了刑房,也没让人解开。

梁宽当她怕被人近身钻了空子,眸色一闪,劝慰道:“廷尉司里守卫森严,莫说你如今行动不便,便是一身轻松,恐怕也是出不去的。”她没回答,梁宽更当她在犹豫,“就算真挟持着我出去了,背着罪名越狱,今后又当如何?楚大人啊楚大人,你性命是保了,官位却得丢,切莫因一时冲动而自毁前程啊……”

这一番话语重心长。

却不想文初掏了掏耳朵,笑睨他一眼,“谁说我要出去了?我是守法良民,越狱这等事儿是决计不会干的。”守法良民晃了晃匕首,推着肉票往前走,梁宽一怔后看明了她走的方向,“你要回牢房?”

正好走到个三岔路口上,往左边拐,是地牢的阶梯,直通地面之上。往后,是刚才的刑房,往前,正是她一开始被关押的牢房。

“梁大人英明,我这人啊,胆气儿小,生怕睡梦里不知不觉让人给做了,只好请梁大人来同住上几日。也无需多,只住到开审之日,你我一同出来就是。”

梁宽这才算是琢磨出了味儿来,这少年,恐怕是将他们的打算给猜了个十成十

按照计划来走,楚问只是个引子,这个引子无需过堂,私下里让她写了供,画了押,再做出个畏罪自杀的样子来。到时死无对证,再加上他们准备的人证,众口一词之下,三皇子和向洵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再退一万步,算他们说清了,在多疑的陛下心里,也是给这两人打上了一个问号。对于素来不受待见的赵阙来说,这么一个问号,足以将他打回原形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不开审。

要知道廷尉司举全南朝的重案大案,凡开堂必有旁听,万众之下怎么审怎么查,都是要循着程序来的,到时候这引子,可就不容他们摆布了。

想明白的梁宽冷笑一声,也知道文初根本不会杀他把事儿闹大,可是晚了,已经被推进了牢门里,门上一道道铁链缠的紧紧,钥匙在文初的手里攥着。

梁宽一脸硬气地坐了下来,不就是在牢里陪着么,他陪她耗着就是,耗到六皇子收到消息有所动作,自有这小子的好果子吃。

至于开审?别做梦了。

然而时间无声地走,他渐渐开始耗不下去了。

稻草硌腰,老鼠乱跳,潮湿的阴气儿往他骨头缝里钻,到处都是又腐又臭让人作呕的气味。

这素来锦衣玉食的大老爷哪里受得住这个?只觉得有什么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爬,招了虱子样浑身抓痒,屁股底下也坐不牢靠了,可奈何每每想站起来走动走动,那靠着墙根儿如同睡着的少年,都会轻轻一勾唇,手里的匕首玩儿的寒光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