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晃眼过.

自卢逊在白马寺讲学开始,这三个月来,整个洛阳都成为了天下书人的乐土.但凡有点儿家底的学子儒生,无不趋之若鹜.今儿个最后一天,又有皇帝亲临的消息一早传出,诸多大贤前来捧场,这场面自是壮观.

时辰尚早,朝阳的金辉方方洒下灿灿之光,白马寺的门口,已是一条长龙蜿蜒而,学子们被一一检查,逐个放入,人人面含期待,忐忑不已.

"下一个,下一个……"执金吾查的快而细致,直到一个唇红齿白的纤细儒生,执意不肯摘下头巾,背着手,扬着下颔,"叫你们楚大人来."显得盛气凌人又咄咄逼人.

朱锐闻声走过来,想起她方才说话音调颇是古怪,知道这就是文初吩咐下来的人了,"可是吴公子?"乌兰淡淡嗯了声,朱锐便道:"大人已交代了,公子随我来."

有他带着,所过之处自是畅通无阻,众人只道这又是哪个有背景的关系户,倒也无人生疑.只朱锐发现,每每路遇朝中重臣,这吴公子便垂下头掩住了姣好面容.

他心生古怪,却也没问,一路遵循了文初的吩咐送到禅房,"公子请."推开一扇房门,小小的禅房十分素简,迎面一几一榻,榻上搁着一套僧衣,乌兰蹙起眉来,"楚问人呢."

"公子安心候着便是,莫要乱走,今日人多嘴杂,待到午时,自有公子的机会."

"什么机会?"

"大人说,若连这都要点明,事事由她吩咐,公子不妨现在就打道回府,省的她白费力气,扶一把烂泥上墙."朱锐暗叹大人果然嘴巴够毒,瞧瞧这吴公子那眼神儿恨的,"至于后头的事,便不归大人管了,公子事成事败,一切与大人无干."说完关上房门,走出了长廊.

他拐过一个拐角,并没急着离开,足足又观察了那房间两刻钟.听着里头乒呤乓啷一阵乱响,有人踹翻了几榻,把东西一一扫在地上泄愤.不一会儿是压抑的哭声,咬着牙的低低呜咽,每一声,都似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又过了一阵子,那呜咽渐渐平息,里头再无声响.透过窗纸,隐隐能看见她抱膝而坐,一动不动,失了魂儿般.

朱锐转身离开,找文初复命了.

这会儿学子们已尽入了内,按照次序跪坐排好.

一个挨着一个,如同蚂蚁一般的拥挤,人人瞧着上头已就坐的七八个大贤.

不是所有的大贤都来了,没在洛阳的有,自诩清高的有,不买皇帝账的有,和卢逊的爷爷交恶的也有.然只这七八个老头子,已占了当代大贤的三分之二,可说是近几年来的一方奇景.

奇景中从来少不了贤皇子,赵延正含笑坐在一侧,和大贤们说着什么.对方的态度不冷不热,显得客客气气又略带疏离,赵延也不介意,自始至终的温文尔雅,不时传出他的大笑声.

其他的皇子们冷眼看着,对这热脸贴上冷屁股的行径,不时嗤笑一声,幸灾乐祸.

只赵阙和赵阳的目光,一直放在广场的入口处.

"父皇怎么还没来."赵阳坐不住般抻着脖子,一脸的望眼欲穿.赵阙淡淡瞥他眼,"你是等父皇,还是等楚问."

"嘿嘿,都一样,"赵阳被一语戳破,挠着后脑勺懊恼道:"我多日没瞧着不回,前头跑了几次楚府都扑了空,她不是在白马寺,就是在执金吾,要不就在京兆尹,要不就在宫里头,这四个地方跑来跑."

"那日老大人设灵,你不是瞧着她了."

"那怎么能一样,离着老远的,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他说着趴在几上,直勾勾地盯着远方门口,无精打采的模样,恍然间让赵阙如看见了文初身边那只绝食的小奶狗,"三哥你说,不回怎么就这么忙."

赵阙没说话,却蹙了下眉.

印象里这十一弟,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小小少年,年纪尚幼,心性也天真.他把他看作孩子,连带着赵阳对待文初的好,也下意识看作是孩子得了玩伴的欢喜.

可是这一刻,他恍然发现.

这孩子已经十五了——不知不觉间,到了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而老四赵勇十五的时候,府中已收了美人儿无数.

这个孩子对待文初的心思,和他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他素来心性内敛,已习惯了一切不露声色,一切忍耐于心;而赵阳显然更外放,外放的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外放的……几乎迷惑了他.

赵阙眯起眼来,一时有些感慨,不知是"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还是"身边有男抢文初"的无奈,他看待赵阳,太难当成一个成年人来平等对话了.

默然少许,赵阙出声唤他,"十一."

赵阳却没给他继续下的机会,呼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漂亮的眼睛放着光,笑嘻嘻地道:"三哥,不回来了!"

终于来了.

随着一声尖细的唱喏,皇帝姗姗来迟,文初就随在皇帝的身后,一路护卫着登上首席.大贤们站起身来,微微躬了身子,学子跪迎,山呼万岁,皇子们也跪地行礼.

赵阳就跪在其中,瞧着文初经过身边,"嘶嘶"地叫着她.皇帝瞥眼过来,赵阳赶忙垂下头,吐着舌头又偷偷往上瞧,总算瞧见文初朝他看来,立即露出一口白牙,笑弯了眼睛.

文初暗瞪这胆大包天的小皇子一眼,转头看另一侧的朱锐,后者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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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ver--divclass="mb_29b"src="//qingkan/file//29.js" p;她放下心来,退至一侧.

见礼和场面话说完,皇帝落了座.

整个白马寺恢复了宁静,所有的视线都投向了走上高台的卢逊,文初也不例外,对上卢逊瞥眼过来的目光,竖了竖大拇指,卢逊便含笑转开了来,"卢某——"

然而两个字方出口.

大贤那边发出了一声惊"咦",一个长眉老人指着一侧笑骂道:"好你个无忌,卢贤侄讲学你也迟到,可是昨夜里又醉死了!"

人人循着他指尖看,就见学子的后头,一个男人微弓着身子往大贤的位置上移.他许是不愿惊动他人,正对瞧见了他满面激动和恭敬的几个学子比着"嘘"的手势.

但见那老人出声,已是惊动了整个广场,便也不掩饰了,直起身来放声大笑,"卢贤侄,罪过罪过."朝卢逊拱着手,那手里还拎了两个酒葫芦,丁零当啷的.

"他是……"

"单大贤!是单大贤……"

"没错,这个年纪,又爱酒,除了单大贤不作他想……"

嗡嗡嗡的议论声中,文初不由挑高了眉毛,心说这就是大贤中最为年轻的单西风.

单西风,字无忌,相比于那边坐着的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他年仅四十,看上,更是只有三十来岁的模样.披头散发,青衫落拓,眉目说不上多么俊朗,却是十分的有韵味,大笑之间,倜傥尽显.

他步子飞快地上了坐席,把酒葫芦往几上一搁,朝皇帝躬身行了礼,又对卢逊眨了眨眼,"今儿个主角是卢贤侄,可莫让我这酒鬼扰了贤侄讲学,贤侄,言归正传吧."这才撩起满头乱发,坐了下来.

卢逊也是起身行了一礼,一笑道:"多谢大贤捧场."又转向重新静了下来的学子们,"卢某——"

还是两个字出口.

外面传来一声唱喏,"刘大贤到!"

这三个字已是久违了,以至于一时间人人傻眼回头,哪个刘大贤?

自双生子之事后,刘宏的名望一落千丈,许多人再称呼他时,已自动掉了"大贤"二字,只以名字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