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上一场是儒生们先猜,这一场,先猜的自然就变成了文初.

她站在画舫的最前方,一手环胸,一手抵着下巴,双眼在商船上扫来扫.从桌上的吃食扫到每个人的打扮,一圈儿看下来,那些工人们不由笑道:"嘿嘿,咱们的货物都在最下头那层呢,你这么看可看不出什么."

文初却一挑眉,"未必,线索可都在诸位的身上呢."

"那你倒是先说说,咱们的商船,跑的是何地?"

"江州."

两个字一出口,船上的笑声顿时就停了.

甲板上四五十号的人,尽都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诧异的表情,像是怀疑有谁私下里透露出了.四下里的游人就知道——竟然又猜对了!

儒生里有人扯扯吴良,后者苦笑一声,显然也没看出什么.吴良的面儿上带出一丝别扭的佩服来,忍不住问道:"可否解惑?"

"自然,诸位可知道,江州有三宝?"

"腌菜,沱茶,蜀江锦."

这个几乎谁都知道,江州漫山遍野可见一种古怪的植物,当地人称为"疙瘩菜",腌制之后爽口脆甜,口感极佳.到得后来,整个长江沿岸的脓,都以种植这腌菜为生.

吴管事就"啪"的一拍巴掌,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看着桌上的腌菜了!"又摇头道:"不对,不对,腌菜存放的时候可长,许多跑商的人船上都备着,一年半载的坏不了."

文初点点头,"的确,腌菜只是辅助,另有胡娘子身上的衣裳."

一道道目光就朝胡娘子看了过,她也不局促,大大方方任人看,还笑着解惑,"我这身衣裳自做了就没舍得穿,想着今儿个回洛阳,总不能寒寒酸酸的,这才从柜子里头取了出来,没想竟帮了小公子."

这话外的意思,好像这衣裳还大有来头不成?

要知道在南朝,丝帛绸缎,也是身份的象征,唯贵人和士可着.商人呢,则只能穿布,不论家财万贯还是坐拥金山,但凡沾了个商字,便低人一等了.

而胡娘子身上的襦裙,布料上乘,瞧着滑不留手又轻薄透气,有人就嘀咕着,"难不成是蜀江锦?这可是贡布啊,她怎么敢穿?"

胡娘子脸色一变,知道这误会若是生了,她保不准人头都要落地,"诸位可莫猜了!我一小老百姓,又哪里敢穿蜀江锦.这是夏布,今年方方才织出的江州夏布."又看着文初,"小兄弟见多识广,这种布还没面世,只在年初呈到宫里那么一些,我也是和布坊的老板有些交情,这才讨了一匹来."

她自不知道眼前这位是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的,更不知道文初的府里头,就有皇帝赏下的缎帛,巧了,其中正有这么一匹夏布.

别人倒是明白了个七八分,这位如今可是朝堂新贵,知道这些,不足为奇.

也便无人再追问了.

胡娘子也没多问,只看着她的眸子华彩涟涟,看的文初咳嗽一声,摸了摸鼻子,心说这娘子莫不是瞧上我了?

就听有人说道:"那诸位做的买卖,恐怕就和江州三宝脱不开干系了,莫不是江州沱茶?"

文初却摇头一笑,"这倒不是."

"咦?这又从何得知?"

"诸位且看,"她指着船身,"沱茶的分量轻,此船的吃水线断不会这么深,布料同理,可以排除.再说腌菜,以缸盛载,上货卸货,需两人乃至三人合抱,难免脏了衣裳.衣袖,前襟,裤子,都会沾上污渍.而船上诸位,只上衣和衣袖有污,裤子却是干净的,说明那货物不是以麻袋扛着,不是以篓子背着,而是……"

"是坛子!"

"对,是坛子."文初点头,"还是不大的坛子,一人足以搬抱."

"哈哈,原来如此!"

四下里一阵大笑,虽是文初猜出来的,然听着她这一句句抽丝剥茧,看着船上众人傻眼和惊讶的表情,也不由感觉到大大的痛快和与有荣焉.立即便有人跟着猜起来,酒,醋,蜂蜜,腌制品,一时说什么的都有.

就听文初一锤定音,"是油."

这次没人不相信了,甚至连怀疑都没有,经过前头一系列猜谜般的解剖,已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只唯一疑惑和心急的是,"从哪里能看出来?"

文初笑笑,捶了捶腰.

后头立即有鸿胪寺的官员给搬了椅子来,也是一脸的惊佩和好奇,"楚大人,坐着说,这站了一个晌午头,可是累了."

文初谢过,一屁股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这才在一双双焦急的眼睛下,笑着朝船上一指.

她这一指,众人便明白,又是从表面的线索上推断出来的.

顺着指尖延续的方向,可见那两个大圆桌上,一篓子干粮,一碟碟腌菜,耳边适时地响起少年的笑语,"诸位可发现了?商船足有两层,船上工人也多,胡娘子穿的起夏布,胡管事和账房先生的衣裳也不便宜.为何桌上吃的如此简单,连一个热菜都没有?要说是胡娘子克扣工人,可连她也是同桌吃饭,工人们待她热络又尊敬,显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醍醐灌顶般,吴良等几个儒生,一齐脱口而出,"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