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文初一听见这古怪的口音,就知道是她的老相识们到了.

果不其然,芳林园的门口,去而复返的大鸿胪正惴惴不安地抹着汗,而他的身边,正是历时两月之久终于抵达的草原使节们.

为首的是一名妙龄女子,一身火红纱裙,紧紧地束裹着凹凸有致的身体,而方才挑衅的人,正恭敬地站在她的身后,冷笑着盯着远方的文初.大鸿胪见势不好,立即高声禀道:"陛下,草原使节已到."

皇帝先前被打断了话自是脸色不悦,淡淡看了那边一眼,沉声道:"传."

吕德海立即唱喏,"传——草原使节——"

紧接着就是叮叮当当的声音.

那少女昂首挺胸往这边来,头上戴了一冠宝石钿子,晚风拂过,鸳尾流苏轻轻摇动,传出一阵阵脆生生的响动.

席上不少女子好奇地望着这头饰,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她却目不斜视,始终扬着尖尖的下巴,就似一只骄傲的小凤凰.倒是她身后的一行人,一路过来,目光始终未离开文初,恨不能饮其血的敌意.

文初坦然一笑.

少女直到这时才看了她一眼,站定在一侧,右手贴胸,微微躬身,"乌兰见过南朝陛下."

"大胆!"

"竟敢见君不跪!"

四下里一阵嗡嗡之声,几个皇子大怒出声.乌兰身后走出一人,正是文初的老相识,铁伐部首领,"跪拜是你们南朝人的礼仪,方才已是我草原面见首领的礼仪,足见对南朝陛下的尊重!"

"可笑之极!既来我南朝,自要奉行南朝的礼仪!"

"乌兰公主是草原最尊贵的女儿,跪天跪地跪萨满,见首领都无需折膝,岂能跪拜你们的皇帝!"

"荒谬,入乡自当随俗!"

"哼,无视我等信仰,南朝号称礼仪之邦,原来不过如此!"

"你……"

"够了!"皇帝沉沉一喝,诸人立即噤了声,他则淡淡看着下方的乌兰公主,不问,也不说话,只这么看着她.少女开始还梗着脖子,一身骄傲之色,渐渐也不免有些局促,还是铁伐部首领开了声,"陛下,草原并非南朝的属……"

"你们首领呢."皇帝打断了他,众人这才发现,呼延跋竟然并未在场.乌兰就道:"大兄途中染了风寒,已去驿馆歇着了."

皇帝的脸色顿时一沉,眼中盛满了阴霾.

在场众人亦是无不闻声变色.

气氛一时冷到了极点.

就听一道含笑的嗓音打破街,"陛下,微臣素闻草原人不知礼节,看来也并非如此."众人看向文初,文初则笑着看向乌兰,"瞧,呼延首领便知要避开娘娘的寿诞,不敢让一身病体冲了娘娘喜气."一顿,朝乌兰拱手一笑,"乌兰公主,令兄实在体贴呀."

众人一愣后,顿时哄堂大笑.

皇帝也敛了怒意,温和地看了文初一眼.

对方明显的不恭敬,被她这般一说,便似是生怕冲撞了南朝皇后一般,立时便矮了南朝一头.不少人暗自点头——这楚问年纪轻轻,关键时刻,倒是很有几分急智.

乌兰则怔怔看着眼前这清雅少年,这一笑花开似锦,明媚地晃花了她的眼.心下想着大兄说的果真不错,南朝的男子看着软似弱鸡,骨子里的雅,却是草原男儿所没有的.

这么一怔,她竟一时忘了反驳.

听着皇帝已开声让他们入席,乌兰顿时回过了神,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想了些什么,恼羞成怒地瞪了文初一眼,恶狠狠地,瞧着就似只炸了毛的小鸟.

文初摸了摸鼻子,再朝她一笑.

乌兰拂袖便入了席.

后头铁伐部首领走到一半,忽然回过了头,狰狞地瞧了文初一眼,几分杀意,几分煞气.

这么一闹,皇帝也没了闲聊的兴致,方才的话题便暂且搁置了下来.见有舞女哗啦啦上了亭台来,鼓乐也响起,文初便朝一侧退了下去,想着方才那狰狞的一眼,总觉得今晚恐怕不会太平静.

而与此同时,铁伐部首领正问乌兰,"可有瞧上了眼的?"他女儿已于出发前嫁了呼延跋,算下来,也是乌兰的长辈.乌兰干了一盏酒,哼道:"那些弱鸡,我哪里瞧得上."刚说完,呸的吐出口中酒,"这么淡,还不如喝水!"

"中原的酒,就是这般寡淡无味."

"哪里比的上咱们草原,大兄太是狠心,竟要我嫁来这里."

乌兰想着只觉深深不甘,瞧着对面席上那一个个皇子,只觉俊美有余,英勇不足,又想着方才只是没跪,那惺子便咄咄逼人,这般小鸡肚肠,实不是她心中良人,"还有方才那青袍弱鸡,只会讨嘴上便宜,太也可恶!"

提起文初,铁伐部首领立时沉下了脸.

乌兰就问,"她真是扭转了战局的那个楚问?"

铁伐部首领正要说话,恰好一曲歌舞结束,舞女挥着水袖盈盈拜倒.趁着这一个空档,.[,!]他忽然站起了身,朝着上头的皇帝高声道:"陛下,我草原也带来了一支舞蹈,献于皇后娘娘的寿礼."

啪啪啪——

抚掌三下,立即有数十壮汉上了亭台,取代了方方退下的舞女们.

这些壮汉无一不是**着上身,只下身着了灯笼裤,紧紧将健壮的腰腹扎住.那一身魁梧的肌肉便似要喷薄而出,只让不少妇人们惊呼出声,男人们暗自咋舌.

乌兰傲然地扬着下巴,一挑眉道:"陛下欣赏惯了方才那软趴趴的舞蹈,不妨也瞧瞧我们草原的舞蹈."

话音一落.

鼓声咚咚响起.

澎湃,激昂,让人血脉沸腾.

其实众人都明白,草原这次的目的,还是以战败一方来求和.只是常年的嚣张和跋扈,让他们落差太大,不免要在无伤大雅的小事儿上争个面子.而不论之前的不跪,呼延跋的缺席,还是这会儿有备而来的舞蹈,尽是在不将矛盾激化放大的情况下,施的一番下马威便是.

不过知道归知道,眼见着壮汉们"哈"的一声,两两一对儿,既似是摔跤,又似是跳舞,依旧不免让众人新奇不已,低呼连连.

这是一支融合了草原竞技的舞蹈.

摔跤,斗武,骑射,这些动作融合到舞蹈之中,是力量与美的双重结合,实在精彩非凡.

待到一舞结束,四下里寂静无声,尽都沉浸其中,回不过神.

壮汉们齐齐一躬身,"恭祝南朝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齐刷刷地整齐大喝,让众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脸色纷纷不怎么自然.

乌兰洋洋得意,"陛下,皇后娘娘,咱们草原的舞蹈可是精彩?"

皇帝也不是无容人之量,"很好,赏!"

钦赐了诸多赏赐,乌兰笑嘻嘻地躬身谢恩,直起身子来突然又道:"陛下,总是表演可没意思,在我们草原上,晚宴是允许比武的.方才看过了草原的摔跤骑射,乌兰也想瞧瞧南朝男儿们的英姿——陛下可准?"

皇帝皱了一下眉,没第一时间反对,心底下却明白,这场比武,是事关国体的.他沉默少许,就听荣妃掩着口犹豫道:"陛下,寿宴上还是和和乐乐的好,舞刀弄枪的,咱们女眷们瞧着,难免生怕呢."

皇帝赞许地看她一眼,正要顺势驳了这提议,乌兰先一步道:"陛下大可放心,比试而已,当个乐子瞧,不用兵器就是."又看向荣妃,瘪瘪嘴,"草原的女人是上得战场下得牧场的,南朝的娘娘们,太也娇弱."

她看上去也不过才十六岁,年纪小,讲起话来脆生生的,操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南朝口音,不免引人发笑.是以虽则这话有大不敬之嫌,荣妃却不好和一个小姑娘计较,只笑着道:"南朝和草原自是不同的,咱们女人啊,有南朝的郎君们保护着,只消相夫教子便好."顿了一顿,又眼波盈盈地瞧了皇帝一眼,"公主年纪尚小,待到长大了,便也知道,这种娇弱,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