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讽她虚伪?

文初掀开眼,盯着矮桌对面的男人.

他今晚着了件藕荷色宽袖长袍,衣带上绣了浅浅的缺月暗纹,斟酒的动作拂起随意束着的发丝,着实风雅迷人.这个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只需静静露个脸,便如同占尽了世间春色,暖风拂来,世上无树不花开.

她啧啧感叹,"好好一张皮相,竟藏了颗小人之心."

"你倒成君子了."

"君子不敢当,至少问心无愧."

这个世上有多少人敢说问心无愧?芸芸众生,蝇营狗苟,皆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他的路步步危机,一步错则满盘皆落索,注定要踏着尸山血骨.而她呢?复仇之路又何尝不是.原来这个小小女子,求的竟是问心无愧么.

公子轻笑一声,"如何问心无愧?"

"人予真心,如何报之?无他,真心耳."

她说这话的时候,红唇轻吐,带着酒醉的微醺,是这北地里极烈的酒,染的双颊几分嫣红,唯一双眸子干净明亮,竟亮的有些灼目!这亮灼了他的眼,让他垂下眸子,抚掌笑道:"真心耳,当浮一大白."

文初也笑,"阿默,再添个杯子."

"好咧!"有黑影在半空一闪,传来阿默乐呵呵的回应.

公子斜眸,"我的随侍,你使唤的倒是顺口."

文初笑的眉眼弯弯,"他答应的也挺顺口."

半空中阿默一个趔趄,险些跌落下去,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到底还是认命地取杯子去了.不多时,一道破风声来,文初素手一扬,稳稳接在手里,"谢了,阿默."

这次阿默该死不回应她了.

她也不介意,打量着手中白玉杯,清澈明透,夜色下如有流光莹转,比起方才将士们所用海碗,全不可相提并论.公子的注意力却不在杯上,那白玉虽名贵,却不及她指尖皓腕,纤细莹白,那杯在手中转来转去,转的他无端端有形眼.

公子一皱眉,长袖一拂,亲自执了壶.

文初就放下了杯子,也不客气.

很快酒香满溢,她仰头饮尽,眉梢一挑,"厩四喜酿,千金难求一杯."

公子喝酒的动作一顿,"早知你尝的出,我定不取出此酒."

"是,千金难买早知道,"文初抬起头,直视着对方双眼,"一壶酒,老底儿漏了个精光."

"哦?"

"郭家的财啊,啧啧啧,真真羡煞旁人."

一句话落——

四目相对,寒风平地起!

前一刻的和平,如被无声撕裂!

四下里静悄悄的,明明无人,却是雪沫翻卷,枯枝摇晃,隐隐一股杀气一触即发.

文初依旧是笑,仿佛浑无所觉,说出的话却是,"你的人紧张了."

公子淡淡道:"见笑了."

冷峭杀气尽消,仿佛方才的一切皆是错觉.

没有人再提什么郭家,隔着一个矮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丢开了之前的话题,就仿佛那些嫌隙皆成云烟.喝的是千金名酒,聊的是风花雪月,直到这一壶酒尽,文初双颊醺醺然,扶着矮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四喜酿,入口温醇,后劲绵长,她伤势未愈,两种烈酒混着喝,的确有些醉了.

公子伸臂欲扶,便听她轻轻道出:"怀瑾."

这两个字,乃是他的表字,南朝男子之间互称表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然而这二字从她口中被第一次道出,竟让他微微不适,指尖只剩下个淡淡红痕的疤印,带出几分痒意,十分不畅.手臂在半空打了个转,搁在了矮桌上,一敲,"你说."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亲人血溅沙场,可每一个死去的战士,都是别人的亲人."她抬起头,眼中是不同于醉酒的清和凉,一方布帛轻轻按在桌面上,缓缓说道:"轻视他人生命的人,永远不可饶恕."

文初说完,转身就走,还顺手牵走了白玉杯.

阿默一个高蹦出来,"公子,她她她……"

公子瞥一眼桌上布帛,忽然笑了,"可要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