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茫茫雪地里便支起了灶.

连续几日的奔波,众人走的并不快,队伍里有拖家带口的青壮年,也有不能自理的老弱妇孺,有孑然一身的穷苦人,也有挑着扁担的庄稼汉,里头仓惶地塞了顶饱的谷子,背的小心翼翼,走的战战兢兢.每隔一段路,还要坐下来休整进食,否则顶不住这风雪严寒.

"姑娘,快,趁热喝."老汉骨瘦嶙峋的手,珍惜地捧着瓦罐送上来,雪地里站的不稳,他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洒了一丁点儿.待文初接过来,又掰了半块儿糜子饼给她,将剩下的半块儿用破布包好,揣进怀里,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众人之中.

她低下头喝了一口,瓦罐的边缘破了口子,十分粗粝磨嘴,里头是风雪天里煮不熟的粟子粥,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凉了下来,更不必说手里的饼,又干又硬,难以下口.

眉头不自觉地轻轻一蹙,耳边适时响起了少年冷硬的嗤声,"大小姐吃不惯?"

这小子素来刻薄,说话总带着三分嘲讽的意味.文初撇撇嘴,把糜子饼往粥里一泡,西里呼噜地仰头灌了个干净,鼓着塞的满满的腮帮子睨他一眼,"食不言寝不语,懂不?"最后一个音,天女撒花般喷了他一脸的糜子屑,爬起来就甩手走人.

只留下少年错愕中沾满了饭渣的脸,"喂!"

文初走到人群里,和大家打过招呼,将瓦罐还给老汉,"多谢老丈."这顿饭的确是两辈子以来最差的一顿,甚至比不得蹲了十年的牢饭,可却是这一群百姓所能捧上的最好的真心!

老汉欣喜地收好,她便在一侧抱膝坐下,搓着手和众人聊了起来.一路奔波,大家的脸上都不乏疲惫,却在看见她的时候纷纷洋溢起笑容.文初亦然,笑容淡淡,没有鄙夷,没有嫌弃,眉目里晕着真心实意的光彩.这光彩落入少年眼中,忽然明白了她明明着急却依旧护着他们一路慢行的原因,"还贵女呢,哪里金贵了!"擦去一脸恶心的饭渣,低头一笑,吃起饼来.

不一会儿,锅碗瓢盆的声音叮当作响,众人收拾齐整,重新上路.

少年走过去,正听见文初拍拍屁股站起来,"听老丈说,若走的快,今晚天黑前能赶到岔口,不知各位有何打算?"

说到这个,众人脸上的笑意渐敛,渐渐转变为迷茫和仓惶,这是对前路未知的恐惧.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老汉长叹一声,"老头子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就到临镇去躲上一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文初先是一怔,再看向其他跟着点头的人,不由问道:"这么辛苦逃出来,怎的还要回去?"

老丈笑起来,横七竖八的皱纹显得干瘪而深沉,"姑娘,你还年轻,老头子不一样,黄土埋了半截子,不敢再想那背井离乡的事儿咯.祖祖辈辈就在那镇子上,千不好,万不好,总归是咱们的根啊!"

文初便不再说话,她大概能明白这老丈的意思,能逃命的时候当然要逃,可心里总归惦记着生养了他大半辈子的地方.哪怕每一年都要经历这般酸楚,颠沛流离,逃来逃去,那片土地始终是他的牵挂——这恐怕也是留在了镇里的那些百姓的想法吧.心里有什么被触动,她忽然很想回去看看,看看那早已如大厦倾塌般的文府,她的家……

"姑娘,你……"见她良久不语,老丈出声问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去云中."

"云中?云中正乱哪!听说那边儿打仗着呢,姑娘可使不得!"

老丈一声惊呼,四下里众人纷纷担忧起来,文初就在这些善意的劝阻声中抬起了头,风雪里一双乌眸晶亮,闪耀着坚定的光芒!这一次,她的回答再无犹豫,"是,我去云中!"

云中郡,隶属并州东北部.

而她如今所在,依旧是五原郡的西北地界,说是犄角旮旯也不为过.同属一州,相距甚远,自不是说去立刻就能去的.然心中有了目标,自重生以来始终空落落飘忽不定的心,终于沉定下来.

当晚,众人赶到岔口之处,不论是准备换地儿安家的还是老汉那般临时观望的,大多都选择往南而去.文初则定下东行,和大家告别,老汉望着她看了良久,最终长叹一声,也不再劝,"老头子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帮不上恩人的忙,就给姑娘立个长生牌位,盼着姑娘这一生平平安安!"

"是!咱们给姑娘立长生牌位,求着恩人一辈子都平安!"

"姑娘保重啊……"

没有什么浮华的语言,尽是最质朴的语言.她拉过老丈粗粝的手,笑着对大家点头,"也愿诸位都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