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这一次,萧家族里派出的老妇少儿就少了许多,来的居多是老头。

这来的几个老头,有的是老无赖,有的是老固执,都是不易打发的人,确是难缠了些。

下面报上来人后,萧玉珠也跟嫂子一一说起这些人来。

其中的那个老无赖,是他家那一支的小儿子,其母宠溺,年轻时候吃喝嫖赌无所不能,因此败了不少家,等分家后,他一直在吃老母的那点攒银,妻儿子女皆不管,等老母死后,他卖了老母给他的那点东西又好过了几年,不能过了之后,就去他大哥家闹,又闹出一笔银子,之后他兄弟几家都被他闹过,后来引得他那几兄弟与他断绝了兄弟关系。

这老无赖以脸皮厚,不怕丢人在萧家被人嫌弃得很,没几人喜欢,现在萧家人派出他来,肯定是许是了好处。

而那些老固执,就不用说了,只要他们儿孙能得到好处,即使是豁去命去,他们也不会犹豫几许,何况萧知远兄妹在萧家坟地起棺,还不敢伤他们,他们更是有持无恐。

要是以往,萧玉珠是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家家都有自己的活法,别人家什么人什么事,她知道归知道,但与她无关的事,就算她看在眼里,是非好歹她一个字都不会说。

但老父刚逝,这些人还阻着他们兄妹起棺,萧玉珠突然不再像过去那样四平八稳了。

她没了那么多的耐心,也不再觉得宽厚待人有那么必要了。

与狄禹祥打过招呼,萧玉珠拿出了三万两银,用了三百两,请了那老无赖以往的老赌友去坟山跟那老无赖套交情,没半日,那老无赖就被哄去了,老无赖的家人,他的大儿追着来要人,这厢收了银办事的赌坊老板缠住了那家人,哄着这家人玩了一会,没一会,就让这家人赢了一千里……

堵坊老板也没人回家,带人去了勾栏院好酒好菜伺候着,身边还有美人捶腿……

也没两天,萧知远这边听说那萧姓老人的大子和三子都留在了赌坊。

而老固执这边,看起来难办,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办,这些老固执要是真迂腐也就罢了,但皆多男人外面看着再正经不过,但内里已经烂成了一滩污泥,据萧玉珠所知道的,乱搞男女之事的萧家男人挺多,有些跟寡妇有一腿,有人喜年轻婢女……

这些事,萧玉珠小时候暗中知道不少,现在揭出来摆到明面上,不过一句话,就能让这几家的每家人都能惊起波澜。

年轻时候干畜牲事的,老了其实不会变好,不过是更懂得怎么隐藏罢了,有闲话起了个苗头,把藏藏掖掖的事摆到了明面上来说,这些人的清白也是别想要了。

这些老人里,还真有那七老八十的占家中不过少女的奴婢便宜的人,也有那一把年纪了,吃着药上勾栏院的,不出两日,这些平时仅有点小风雨的事顿时因家里婆娘,媳妇,女儿的闹腾变得沸沸扬扬起来。

萧家人再怎么想从萧知远这里讨好处而变得同心,也不是很接受得了身边的老头子,或者老公爹一把年纪了还荒淫无度的事实。

而在外头还有外室的老头家更是热闹,正主与外面的野货打起来,也刹是好瞧。

仅不过四五天,萧家的坟山里虽然还守着人,但守着打起来的人也有,更有甚者,一个在外头养了三个外室的老头被赶来哭闹的三家孩子一闹,死在了坟山里。

萧家人这时有些人都怂了。

萧玉珠在淮安呆了两天的时候,狄家那边的公婆这时也到了淮安了,一天的多数时日,她皆呆在狄府现在在淮安城落住的底邸了,只有每天过午后,才去兄嫂住的府里呆上半个时辰,仅半个时辰就会回到家里,陪婆婆和族里的女长辈说话。

她很注意分寸,所以狄家这边的人心知肚明她在忙着娘家的那些事,但过多的不妥的话,她们是不能说她的。

这位族里的大官夫人需是天天往娘家婆,但娘家确是有事,而她过去也呆不了多久,仅过问一声就回来了,确也不像是嫁到了婆家心还留在娘家的人。

暮小小看过几天,有点明白小姑那待人接物总是过于繁琐谨慎的态度是为何了——她不越雷池,不出差池,不让别人捏住能让她出事的把柄,所以就算有人对她心怀恶意,她也不会让人找到办她的法子,她能一直把自己置于不败之地。

而这几天她办的那些事,她生的那些事,找的那些岔子,皆是师出有名,掐中了人身上最痛的软肋,人活着不是感情之事,就是金钱利益的事,一旦被戳中痛点,自然能激起别人最大的反应,这些事就算想歇停都歇停不了,一个家要是被捅破了马蜂窝,人人身上不留几个包是不可能的。

这天萧玉珠过来,听说了那坟山那萧家老头的死,薄情仅微微一抿,看不出她是笑还是未笑。

暮小小不像她一样,从不轻易外露感情,她觉得痛快,遂嘴边冷笑不断,与小姑说道,“这还不算完,我让他连好好入坟都是妄想。”

萧玉珠很是干脆地点头,赞成嫂子的意见。

这是暮小小自知道她来,所见小姑子最为狠心,手段最为干脆的时候了,这时也不由问她道,“虽然京中的事,你不是知之甚详,但你呆了那么久,我怎么从没见你主动过?”

萧玉珠朝嫂嫂摇了摇头,平静道,“算是有的。”

“如家的事?”暮小小想了想,也只想出了这件。

“不是。”萧玉珠浅笑了一下,摇了下头,“如家的不是,如家是我先前知道皇上要办如家,我才有了那个底气,若不然,我也不会出那个风头。”

出风头的事,她从不喜做。

这次她虽没出风头,所做之事都是经由兄长传出去的,但这一次插手,还是她自知事以来,最为冲动,最没想过后果的一次。

她也不是事事皆忍耐得下去算计的。

“那……”

“您看,您都不知道。”萧玉珠朝嫂子坦然道,“别人就更不会知道了。”

她自然主动去做过一些事,大郎底下的每个能干的下属,身家背景都是经过她的手,她知道的要比太多人知道的多了,但每一样,她都只记在脑海里,除了枕边人,她不会与谁说,更不会与谁倾诉。

她太坦然,这让暮小小边犹豫也未曾,就拉过她的手,道,“我知道了,不会问你的。”

“我不会主动说很多事,”萧玉珠直视着嫂子,眼睛看到她的眼底,“但该告诉哥哥和你,我会全说出来,一点也不会留。”

“我知道了。”暮小小拍了拍她的手,也是笑了,“有你这个爱给我们留后路的,我们也安心一点。”

这话让萧玉珠嘴边闪过一道浅笑,这次她没有再谦虚,而是轻了点头,轻道,“我想过许多的,总归大家要平平安安地活着,才是一生最大的福气,这样,我爹娘也就真的放心了。”

听她提及父母,暮小小除了不自觉地了无数口气,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要说何话才好。

从古安回到淮安,见到孙子们和从未见过的孙女儿,狄赵氏高兴不已,但也操心着亲家母起棺之事,生怕在大儿媳随儿子走之前,亲家母都躺不到亲家公的身边。

狄增也是因此向大儿询问过两次,狄禹祥也皆是回此事舅兄心中有数。

因他这次回来有太多人要见,狄禹祥这几天都没有陪妻子去过舅兄那,与舅兄也只有除了头一天打过招呼后,没再见面,只隔着信纸每天传点信,多少也知这些时日舅兄做了些什么,从而得知妻子也做了何事。

妻子这几天在家有些沉默,对着爹娘亲戚,她还是温婉贤淑,稳重大方,但私下她却不再像过去那样轻松自在了。

自岳父死后,她心情一直就很低落,好不容易在船上好了些,一下船就又听到了萧家拦着不许起棺之事,她就又变回了岳父刚死时的那个样子了。

狄禹祥实在是忙,每天晚上回来就已是三更了,他喝了酒身体也是不舒服,在她的照顾下也是随即就睡了,等第二天起来,她已不在屋中,与母亲说话去了,等她回来赶着为他穿衣收拾整齐,他们就又得去用早膳,而他接着待客,这一天天地下来,狄禹祥都觉得他要是再不与她说说话,她都怕是不会再与他说什么心事了。

这晚狄禹祥硬是中途从一个同窗的酒局中退身出来,告辞回了家,到了家中,发现今晚他还是回来得早,妻子还在母亲那边陪母亲说话。

听了下人的报,狄禹祥没回屋,直接去了母亲的屋子。

走近的时候,他朝看到他来的要传声的下人罢了罢手,示意不用通报,他自己进去就好。

刚站到半掩着的门口,就听屋内妻子用带着笑意的语气在说,“大郎现在还穿着当年进京里您给他缝的那几件里衫,说穿那个最舒服,我给他新做的,每次都要磨半天,才让他穿得上。”

“还在穿?”母亲似是惊讶,“这都多少年了,还能穿?”

“还能穿,我让人洗得小心,都是手轻的老婆子洗的。”

“那这么多年,还不是旧了?”

“是有些旧,所以出门见客,见官,见宫见皇上了,我都得磨着他换件新的,虽说是穿在里头,但媳妇也是怕人瞧着了有些不好。”

“是这个理,他啊,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就磨磨他。”母亲的声音有着无奈,还有着心疼。

狄禹祥在外愣了愣,低头捋了捋袍子,看了眼里面有些陈旧的里衫,有点明白为何妻子这几天要他穿这些旧的里衫了。

听到这,他轻咳了咳喉咙,那厢,里头的狄赵氏忙站了起来,过来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外,狄赵氏看着英俊不凡的儿子脸上一片着急的心疼,“可是着寒了?”

“没有。”狄禹祥连忙笑道。

狄赵氏过来拉大儿的手,“快进来,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我正跟你媳妇在说着你呢。”

她拉他的时候,正好捋起了他的袖子,看到了那陈旧的里袖边沿,当下,狄赵氏就笑眯了眼,眼睛越发慈爱地看着在她眼中再好不过的大儿。

“说我什么了?”狄禹祥反手扶了母亲过去坐下,笑道。

“说你这么大了,还是不会疼媳妇,让她为难。”狄赵氏取笑他道。

“我让你为难了?”狄禹祥挑眉,朝妻子看去,好奇地问。

萧玉珠掩嘴轻笑,朝婆婆道,“您看看……”

“你啊!”狄赵氏作状打了一下大儿,笑说了一句,当是教训了他一下。

“没那回事,在家我都听她的。”

狄禹祥说了实话,狄赵氏却只当他说的是玩笑话,没有当真,嘴里还在劝他道,“媳妇是用来疼的,她为你操劳着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你可莫让她为难的好。”

狄禹祥哑然,见他要是不点头,母亲还要接着说的样子,他干脆点了头,“知道了。”

“这就好。”狄赵氏满意了,看向儿媳,“他有什么不好的,告诉你爹和我就是,隔得再远,我们也会帮你教训他的。”

萧玉珠笑着点头,跪到她面前,扶着婆婆的腿,与她笑着道,“我这次回来,最想得的就是爹爹和您的这句话,有爹爹和您帮我撑腰,我就不怕大郎对我不好了。”

狄禹祥听得啼笑皆非,心道哄起长辈来,他那三个弟妹加一起,恐怕都不及她的一半。

“快起来罢,”狄赵氏果真被萧玉珠说得合不拢嘴,忙扶了她起来坐下。

大媳妇出去了这么多年,说她没变,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再是过去那个还会软乎着问她话的小姑娘了,她现在是一府的主母,连族里的人都尊着敬着她,可在她这个婆婆面前,她还是有一样没变的,那就是真的愿意在她这个老人家面前谦卑,谁真心谁假意,狄赵氏活了一世,蔫能不明白?

儿媳愿意真心实意哄她高兴,狄赵氏也就真高高兴兴受之了。

夫妻俩与母亲又说了一会话,那厢狄增也被下人通知回屋了,一家四口坐在外屋,东聊一句西聊一句,直聊了大半个时辰,狄赵氏说天气不早了,让累一天的他们回去歇息,狄增才犹豫地点了下头,应允了。

看公爹跟他说得意犹未尽的样子,回去的路上,挽着丈夫手的萧玉珠与他道,“再过四天就要走了,这几天里,你每天抽一两个时辰,好好陪爹爹说说话,哪怕不说什么,陪陪他也好,你看可好?”

“好。”在路上的时候,想着没陪过父母多久甚是愧疚,一回来见过人后,忙着应酬反而忽视了他们,狄禹祥想起来不由苦笑了一下,“想着还得他们从族里赶过来看我们,才能一起呆几天,我这心里还不好受,可转头还没一天,就把他们忽视了,连话都没好好与他们说过,反而要你操心着。”

“不怪你,娘也知道你是为着咱们这个家在操心着。”萧玉珠安慰他道。

“那也不是不陪他们的理由,是不是?”狄禹祥低头问她。

萧玉珠点了头,笑道,“是。”

“那是我错了?”

“嗯,你错了。”

狄禹祥当下就叹道,“真该让娘也听听,她就知道我对你有多百依百顺了。”

这次,不仅萧玉珠笑了起来,就是在前面给他们掌灯的桂花狄丁闻言也笑了起来。

因狄禹祥与萧玉珠即将走在际,加上萧知远这次被气得狠了,在抓住萧家人的小辫子之后,有几个以往在府衙有底的萧家人这次再被押上了公堂,重审犯事。

尚不止如此,但凡与萧家人沾边的,只要是犯了事,皆会被审查。

淮安知州本是说客,见淮安这边没有萧知远撑底的萧家人不给他脸面,他本已心里生恼,萧知远一声令下,他从隔县调了两百衙卫过来,把这些有了污名的萧家人皆抓了起来。

萧家大乱。

萧知远总算在妹妹,妹夫走之前的两天,在母亲的坟前再做了场法师,带着父亲的棺木起母亲的棺。

萧玉珠的奶娘这次也来了,萧玉珠早前托人照顾戚氏一家,现今戚氏一家也是好了起来,因格守着萧玉珠叮嘱的低调做人的话,他们搬了一次家,离了淮安去了狄家人占多的古安,这次与母亲起棺,萧玉珠早前也托了信带了给戚氏。

戚氏一家早就来了,她家老头这次也给萧知远帮了忙,他是老淮安人,从小就长大淮安,比谁都识路,这次带着萧家的仆人走了不少路去找人。

而春鹃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见到萧玉珠都有些胆怯,不敢叫她。

她们到底还是生疏了些。

还是萧玉珠叫了人过来陪了她几天,春鹃才跟萧玉珠熟了点,也敢叫小姐了。

起棺后,把父母合葬在同棺之后,萧玉珠在父母的棺材前与兄嫂守了一夜。

守过这夜,明晚,她就要在去南海的船上了。

天明时,萧玉珠靠在嫂子的怀里,她看着棺木一夜的眼睛满是血丝。

狄禹祥半夜来了灵堂,一直在为岳父岳母烧纸,直到这时才歇。

他歇了,她就要随他走了。

萧玉珠有些不舍地看着那为父母合葬打造的双棺,这时薄雾弥漫了她的眼,好半晌她叹道,“无法再送了啊。”

狄禹祥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跪下,朝她伸了手。

萧玉玉依依不舍地从抱了她小半夜的嫂子怀里直起了身,回过头看着泪流满脸的嫂子,她勉强朝嫂子一笑,道,“怕是又得三五年,才能跟您和哥哥见了。”

“三五年,很快就过去了。”暮小小回了她一个带着眼泪的笑。

“嫂嫂,”萧玉珠从衣袖里掏出手帕给她拭泪,“哥哥以后只有你照顾他,心疼他了,一切就都要麻烦您了,他除了生下来什么也不想的那几年,往后半生曲折,直到娶了您,那日子才好过了些,您莫要嫌弃他呆笨丑陋,他就像我爹一样,嘴里不会说好话,但心上只在记上谁了,一生一世都只愿意与那个人在一起。”

“诶,我知道。”暮小小泣不成声,应过声后,把头埋在了那来抱她的夫君怀里,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行了,走罢。”萧知远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在趁妹妹没掉泪之前,他希望她赶紧走。

若不然,他就舍不得让她走了。

“带她走。”萧知远瞪着那血红的眼睛,哑着嗓子朝妹夫喝道。

狄禹祥看着那颓然看着棺木的妻子,轻叹了口气,最终扶了她起来。

萧玉珠也没再说什么,就这么一步一步地随他离开灵堂。

她走后,萧知远抱着哭泣的妻子,眼睛里无声无息地掉出了两行泪。

“妹妹啊,我的妹妹。”他摇晃着怀中那哭得痛不欲生的妻子,想安慰她,可却发现,他自己都已然心碎了。

他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那最重要的东西,娘不见了,爹现在也走了,而妹妹,也要离开他了。

如若不是怀中还有人,小儿就在不远处的屋中候着他们回去,妹妹有天会归来,他都不知道他半生颠簸,到底是为的什么。

萧玉珠在门口把脸趴在了他的胸前静静地站了好一会,抬起头来,她朝他勉强笑道,“很难看啊?”

“不难看。”狄禹祥伸出手,把她的发簪放下,以指代梳,替她重挽了发。

他跟她成亲了十来年,到生了长生他们后,她才真把心给了他,替他忧,为他恼,也是从那之后,他才知道她若是真看重爱极一个人,她会有多为那个人着想。

他想不到的,她都为他想到了。

而他也把他所有的都给了她。

这样的她,在他心里,怎么会有难看的一天。

“心里真难受。”萧玉珠捂了捂胸口,与他笑得极难看。

“我知道,”狄禹祥低头,在她发边轻碰了碰,轻声道,“但我还是要带你走,我去哪,你就得去哪。”

他不仅不想与她分别,他还想带她去往他每去过的一个地方,让她看着他成功,也与他一道接受这一路上的波折与失败。

“我知道,我也想去。”萧玉珠吐了一口气,闭了闭眼,重睁开来时,里面的哀愁与痛苦,已经尽掩了大半。

逝者矣,生者还在呢,她不能辜负的人还好好活着,她得对得住他。

“回家了?”狄禹祥摸了摸她微冷的脸,问她。

“好。”

等上了马车,萧玉珠又收拾了一下衣饰,等到到了家,脸上虽有着几份憔悴,但样子还算能看。

萧玉珠是走的侧门出的萧府,戚氏在萧府没找到小姐,就又来了狄府。

“本不想来的,就只想在大公子那与你道个别,”戚氏只上门一会,就被带到了小姐屋中,见她拉了她到椅子上坐下,戚氏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这老东西哭哭啼啼的,只给你添晦气,不上门的好。”

“这倒好,”萧玉珠失笑,拿帕与她拭泪,与她亲昵地道,“自个儿都骂起自个儿老东西来了,以前还只当你只会拿这个骂别人呢。”

戚氏本在哭,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但笑了几下,眼泪掉得更狠了,她双手捧着脸哭道,“你让奶娘怎么舍得你走啊,我厚着脸皮在萧府里带你那么久,不是为的十来年连见你两次都见不着啊,我都不知道我死的时候,还能不能见上你一面,每个我想起这个,我心里就难受啊,一辈子再也见不着几次,明明那么亲的闺女,我的好闺女啊……”

萧玉珠抱着她,抬起眼,止着眼睛里的泪,等怀里的老奶娘痛哭过后,才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怎么就不见了?再过三五年的,我就会回古安的,您忘了,狄家祖族还在古安呢,你们一家现在跟狄家走得近得很,就是我不跟你说,我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会跟你说的。”

戚氏一听,这才擦起了眼泪。

这时桂花走到门口,来跟萧玉珠请示哪些东西要带着上路。

戚氏知道她傍晚就走,时间不多,忙得很,她也不能再瞎耽误她的时间,便把一件小木盒掏了出来,“这个,这是……”

“嗯?”萧玉珠看着那个小木盒,眼睛有些挪不开。

她见着有些眼熟。

“夫人说,里面装着给您的东西,说是大老爷要是有个什么不妥的,就把这个拿出来给你用……”戚氏说到这边哭边笑,拿衣袖擦着眼泪哭道,“当年你没什么嫁妆嫁过来的时候,奶娘还想过要把东西给你,可我在你娘面前发过誓,得大老爷在府里身子不好的时候,才拿出来给你救急,奶娘是个狠心的,你可别怪奶娘。”

“这是……银钱?”萧玉珠犹豫了一下,心中却想到了另一事上。

“嗯,小姐说值钱得很,若不然,怎么会让我拿她发誓在给你之前,提都不许跟任何人提一句……”戚氏把东西给了萧玉珠,脸上却是一片怅然,“现在你还能缺什么?早知道,当年你嫁妆不够的时候,我就该拿出来。”

等到现在她什么都有了,大老爷走了才给她,还管什么用?

“总归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萧玉珠苦笑了一下,心道娘当年捏着老太太把柄的东西还真是在奶娘手里。

也亏她奶娘这种性子,这种东西竟然没露过一点口风。

等到戚氏走后,萧玉珠看着那密封的小木盒良久,等狄禹祥从公婆那回来她才回过神,让夫君把东西给兄长送过去。

“你不打开看看?”狄禹祥问她。

“不看了……”萧玉珠摇了头,“你快马亲自送过去就是。”

狄禹祥看向她。

“这就是我跟哥哥的道别了。”萧玉珠说完,快步去了内屋。

如此就是道别了,兄嫂来相送,两方谁都受不住。

那边萧知远收到妹妹的东西后,假装认真的看着密封的小盒子,与暮小小商讨着打开它的方法,直到夕阳西下,大检过来报,姑奶奶姑爷都上船了,两夫妻才止了讨论。

萧知远像是听而不闻,什么也没再说,从暮小小头上插出一根金钗,专心地去拔弄把那小盒子上的七巧锁,好一会,锁打开了。

里面有一块鱼形玉佩,还有两封信。

萧知远看着信上那熟悉,又不熟悉的字迹,发现自己刚刚那稳健开锁的手竟抖得不成形……

“萧郎。”暮小小握住了他发抖的手。

“怎么就都走了呢?多瞧我一眼都不愿意?”看着木盒,萧知远满是不解地问。

暮小小死死地咬住嘴,才没有因丈夫这句心碎的话掉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