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槛处时,一个不当心,卫韵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两个婢女急忙从旁扶住卫韵:“夫人,夫人慢些。”

郑媱一听,心下疑虑惊异交加,在卫韵前脚几乎踏出房门的时候突然翘首大喊一句:“卫娘子留步!”

见她转过身来,郑媱满目惊愕,询问卫韵:“你可是,可是曲伯尧的夫人?”

卫韵一愣,笑问:“娘子为何这般激动?”

她这是默认了......果然还是他,郑媱回身低下眼帘:“多谢夫人照顾。”

已出了房门的梦华匆匆推开卫韵入内,扬声对郑媱道:“相爷少近女色,身边只有我和姐姐,姐姐是妻,我是妾。”

“一妻一妾......”郑媱鼻端发出细细的冷嗤,又不动声色地笑:“什么时候成的亲,我竟不知,一妻一妾,你们相爷可真会享齐人之福。”

待人都退去,屋子里只剩下郑媱与春溪二人。

“娘子要喝水么?”

郑媱摇头,见她也十四五岁的年纪,问她:“你叫|春溪是么?你多大了?”

春溪点头:“我十五了。”

“哦......”郑媱笑,“跟我一般大呢。”

“娘子也十五么?”春溪眼中粲然,掏出绢子替她擦去额角的汗珠:“娘子好命,我替娘子擦手的时候,看娘子的手掌莹洁滑腻,指节修白细长,娘子必然没干过粗活,生来就是有下人伺候的,这一辈子也都是富贵命。”

郑媱只抿唇笑,抿得唇瓣失了血色,与春溪有一句回没一句地聊起来。得知春溪从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家中遭变因为年龄小而被没为官奴、受尽了折磨、熬了几年才遇到好主人时,郑媱不由揪心。如今媛媛不知下落,若被没为官奴暂时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却免不了吃苦。就是不知卫韵说的安然无恙是指哪种。

天色渐暗,卫韵派人给郑媱送来了晚膳,自己却没有现身,郑媱茶饭不思,让下人传话说要亲眼见见曲伯尧。

窗外枯枝乱摇,北风刮的正烈的时候,曲伯尧披着风雪来了。活生生的人站在她跟前时,竟没有白日的意气风发,眼皮略显沉重地垂下,抬眸看她时,亦是带了些疲惫,他只望着她而一言不发。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救你?我何曾救你?”曲伯尧神态如常:“你明明死在我的箭下。”

郑媱欲再开口,却听他又道:“对你有过救命之恩的人,可并不是我,是秦王呢,你难道忘了九岁那年你从临江王府回途遇上劫匪一事了吗?如今,秦王登基,你对他的恨可不亚于我呢。”

八岁时,郑媛未出生,她仍是相国府里最娇贵的小娘子。他半开玩笑地问她:“小娘子,你有没有想过,你心仪的男子是什么样的?”彼时,他十九岁。

她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笑说:“我常听姐姐讲起我大哥,想着我大哥骑在马上、战袍猎猎飞扬的样子应该很威风呢。嗯~他最好是个骁勇善战、力能扛鼎的将军吧,他骑在高大的骏马上,向我疾驰而来,路过我时俯下腰伸手拉我上马......”

尚且天真的她总是毫不保留地将她所想全都讲出来,他遗憾地想:如果她能早些出生,也许他有机会以她心仪男子的样子出现在她眼前。毕竟他从小长在军营,五岁能挽弓,八岁会骑马,十岁能百步穿杨,十二岁能挽起千钧弓,十四岁时,一次行军途中,遭到回鹘人埋伏,亚父被俘,他只身夜探回鹘王的牙帐,偷走符节,持节救走亚父。军营里成长的他,为了不让人知道他本名灏而隐姓化名为叶旸,十七岁时为入相国府,又隐姓化名为曲伯尧.....

九岁那年,她与她母亲一起从外祖家——临江王府里回来,路上遇见劫匪,秦王救了她们母女,并取了所有劫匪的首级。回来后在廊庑下碰见他,她闷闷不乐地跟他说:“先生,我今天遇见了一个穿着铠甲的人,他救了我和母亲,母亲说放了那些人吧,他们不想害命,只想抢点钱财混口饭吃。他却一刀斩下一个人的首级,还将那些血淋淋的头颅给串了起来......虽然那人很勇猛,可是好血腥,他还错杀了母亲身边三个无辜的侍女,我,我并不想感激他。”她脸一红,低头说:“还是先生这样彬彬有礼、仁爱厚德的君子好。”说罢红着脸快速进屋。

听了她的讲述,他当时举起自己的双手看了又看,仁爱厚德?他其实用这双手杀过很多人,少年时张弓拉箭、握刀戟枪矛,现在顺水推舟、暗里运筹操纵,明里不见血罢了。

当她知道她眼里彬彬有礼的先生苦心孤诣地谋了许多与她心中所期背道而驰的事时,她一定会失望吧!

郑媱暗暗咬牙,好恨他又害她勾起往事,又道:“相国府收容你于微时,你不但不感激,反而步步为营,与那狼子野心的秦王狼狈为奸,助他弑君,逼死太子,若没有秦王和你,相国府就不会遭受今日灭顶之灾。”

“你真是看的起我,”曲伯尧却笑道:“没有我,支持太子的相国府还是会被秦王连根拔除。太子?因为太子是陛下立的储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帝王吗?太子性仁近懦,他不够狠,无力应对各方虎视眈眈的势力、固朝廷之金瓯。秦王能登基,因为他狠,但秦王又不仁,”他步步逼近:“如果现在有一个人,他比秦王更仁、却更狠,那么秦王的皇位,恐怕也坐不长久......”话落,他已迫在她眼下,猛然伸手勾住她的下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