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勇哥哥悄无声息地站着,斑驳的树影掩住面目,英挺的轮廓半明半暗,那唇轻扬,朝着她灿烂地一笑。

“我吓着你了吗?”他的口吻里带了歉意。

椰儿的心不知为何激跳起来,她疑疑惑惑地问自己,吴勇哥哥怎么会在这里?也许是巧合吧撄?

吴勇觉察到了,朝她一笑:“怎么,我不该在这里?”

椰儿跳动的心此时方才逐渐安定下来,艰涩地吐出字:“吴勇哥哥……”

“山路不好走,你不应该独自一人过来的。”吴勇的眼光转向椰儿的绣鞋上,似是自言自语,“新王真是不知怜香惜玉。”

看椰儿沉默着,吴勇以为她不解,继续说道:“今年的选秀可是替他在选,你的脚和影颜一般大小,我以为他会很高兴。”

“三年多了,我没看见他真正开心过。”吴勇叹息着,“新王性情顽劣,想开导他确实难啊。”

一听吴勇哥哥谈起影颜,椰儿垂眉集中思想听着。岂料吴勇话题转了:“他是我的亲兄弟,我希望你能帮他从悲伤中解脱出来。偿”

他的口吻中凝了沉重,眼睛定定地望住她。

椰儿听吴勇哥哥说话的语气没有想像中的威严和凌厉,多的是亲切和温和,不觉心里有了一抹感动,低头称诺,心叹华能要是有吴勇哥哥的一分朗色就好了。

吴勇眉眼又舒开了,沉吟片刻,恍然道:“欣妃还是去看看新王狩猎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椰儿默默地跟在吴勇的后面,穿过山径,前面兀现一座小山坡。吴勇止了步,转眸朝椰儿一笑。

“每次新王狩猎时,就喜欢让影颜站在上面,密林中的新王自然也看得到她,确实是个观看狩猎的好地方啊。”吴勇抬手指着上方。

湖边隐约传来嫔妃呼唤吴勇哥哥的声音,吴勇摇头轻笑:“那几个见不到我,又感到不热闹了。”

椰儿见不远处有侍卫恭立守卫着,便欠身施礼,婉言道:“多谢吴勇哥哥,臣妾这就上去。”

吴勇颌首。椰儿回身往山坡上走,刚走十几步,只觉得脚下一绊,差点跌倒在地。

“小心!”

她回头,吴勇还站在坡下望着她。她笑了笑,继续往上走,山坡不高,少顷,她便站在了山坡上。回身低眸看去,吴勇朝她挥挥手,轻快地迈向湖畔的方向。

椰儿伫立在山坡上眺望远方,此时蓝天上漂浮着几丝白云,空气清冽甘醇。迎面扑过来的清风撩拨着她额前的一缕头发,风儿掠过周围娉婷多姿的树木,只见枝叶婆娑,迎风抖动。

隐约的,鼓号声声犹在耳畔,低沉鸣动,前方的茂林间旌旗时隐时现。她想像着影颜站在山坡上裙袖翩翩,一如青山般的妩媚,脸上的那抹淡笑一定触进华能的眼眸,激起他内心的万丈豪情。

而自己,这样站着让他回想起以前的浓情蜜意,也是她做妾的本分吧。

“龚椰儿!”

坡下传来冷森的叫唤,那是影颜的声音。她低眼看去,影颜英姿飒爽地站在下面,仰着头朝她冷冷一笑,眼中充满了鄙夷。

“你刚才在干什么?”她问。

椰儿没搭腔,将眼光偏了回去。

影颜兀自生气地喊道:“别不承认!我亲眼看见你在勾引吴勇哥哥!你这个狐媚子,分明不会安分守己!”

见椰儿一副毫不理睬的样子,影颜的眸子中露出气恼万分的神色,双唇抖动了些许,又吐不出一句话。于是索性迈开步子跑上来,描金的靴子踏在草丛间,沙沙乱响。

椰儿一见影颜的架势,心里有了恐慌,正要回身走开,恰在此时影颜伸手抓住她,手劲大得让椰儿的腕骨格格作响。

“你给我下去!”影颜强硬地拽着椰儿走,一气往坡下冲去。椰儿挣扎着,她没想到影颜的力道如此之大,人跌跌绊绊一路随行,天旋地转般的晕眩。

恍恍惚惚来到了一片树林子里,影颜方松了手,椰儿的身形摇晃着,才看见影颜的枣红马半卧在草地上,正悠闲地啃着草。

望着毫无表情的影颜,椰儿凛然问道:“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影颜的眼中掠过一道阴霾,刷的出剑,剑的寒光直刺椰儿的眼,“给我上去!”

椰儿被影颜的剑逼得步步后退,后面的枣红马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发出低沉的嘶鸣。

影颜冷森地笑:“龚椰儿,我很讨厌你!你给我上去,不上去我就用剑杀了你!你那双脚可是新王最宝贝的,我就先把它们砍下来。还有你的那双眼睛,别当我不存在,我现在就可以把它挖出来……”她愈说愈咬牙切齿。

椰儿苍白着脸,她知道影颜是敢作敢为的,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着,影颜又是冷笑:“你以为别人会救你?这里的一兵一卒都是我父亲手下的,他们谁敢过来?你死心吧,还不快快给我上去!”

椰儿无奈地提了马缰,几乎爬着上了马,趴在上面不敢动。影颜看着椰儿狼狈的样子,不禁咯咯笑起来。她的笑声似是提醒了枣红马,马儿甩着尾巴竟然站了起来。

“不要!”椰儿惨叫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影颜使劲拍打马的后身,受惊的马嘶鸣一声,如离弦的箭冲出了树林。

椰儿闭上了眼,死命地勒住马脖子不放。后面影颜开心的笑声突兀地响着。

迷糊中,一个念头绝望地在脑海闪过,她龚椰儿今日真的要完了。

枣红马奔过草地,经过绫障时改变了方向,朝着湖畔直冲而来。湖畔耍玩的吴勇哥哥、嫔妃们眼睁睁看着马儿直奔他们的方向,惊慌地纷纷躲闪,有宫人失足掉进湖里,扑腾着喊救命。

一路横冲直闯,马儿又朝着更远的地方飞跑。吴勇哥哥已经定下神来,猛然见到马上驮着的椰儿的身影,脸色大变,大叫:“马上有欣妃,快去截住!”

椰儿闭着眼,身子紧贴在马背上,只闻得周围风的呼啸声、马蹄零乱的声响,还有隐约传来的嘈杂的叫喊声。

良久,椰儿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别动!”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华能的马飞速地向她靠近。

在两匹马并驾齐驱的一刹,华能灵捷地自马镫中抽足,腾身跃落在椰儿的身后。他随即护住她的身子,一手稳稳地抓住了椰儿手中的缰绳。

马儿在华能的手中变得乖顺了,速度慢慢缓下来,最后在一带树林中驻足了。

华能下马,一把将全身发抖的椰儿挟了下来,皱眉道:“怎么回事?你以为骑马这么好玩吗?”

椰儿苍白着脸,本就惊魂未定,经华能这么一质问,眼神闪过难抑的愤怒,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华能在后面扶住了她,她使劲一甩,恶狠狠地喊了一声:“走开!”

华能没想到温柔的椰儿有如此动作,一时错愣地松了手。

椰儿只顾走着,风吹得树叶乱舞,弄得满天的飞花都成了一簇簇的红粉,千朵万点地撒在她的身上。缕缕阳光倾泻而下,而寒意却透入心骨。

他在后面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边走边说道:“阿秋随本王三年了,她的父亲对本王有救命之恩,你别拿自己与她一般对待。”

椰儿冷笑:“臣妾知道。臣妾从来没拿自己与别人比!”

还有一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反正她遇上影颜只能自认倒霉。而跟另外一个人比起来,更算不了什么。

华能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面上的冷鹜愈加阴沉,两眼凝视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椰儿迅速地冷静下来,神情镇定地说:“臣妾想说的是,请新王以后别拿臣妾当赌注。”

华能顿时哑口无言。那双暗黑的眸子,在阳光下愈发显得幽深。

“你站在那里,真让本王以为是她来了。”此时华能转眸看向远处椰儿站立过的山坡,声音极细,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臣妾不是。”椰儿定定地望住华能,说话清楚。

风渐渐吹得紧了,一阵一阵的,好像在催着两个人快些回去。这样的山色中,椰儿近在咫尺的容颜渐渐模糊,只有两泓清澈的眼眸留在他的眼中。

他抬手想触摸那份灵动,又似犹豫。看过了太多的幻灭,当初的梦已无迹可寻,这世间没有再美的事物了,那些美好早已被无情的现实一截截割断了。

椰儿始终未曾移动双目,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华能,明亮如雪的眼眸逼得华能败下阵来,他首先挪开了眼。而在垂下眼帘的同时,他缓慢地放下了手,径直往前走。

椰儿跟在后面,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走得很慢,袍角瞬间展开,又瞬间抖落。

她在心里呐喊道。

华能,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从隐秘的角落里出来,主动扯出那段往事的。

湖畔,吴勇哥哥正在怒气冲冲地训斥着,所有的人都跪在地面上,影颜正抽泣着抹眼泪。

椰儿过去时,听见吴勇对一众侍卫道:“你们也是,都如何守卫的?这皇家禁苑,竟会发生这种事!”

他的声音很大,眉宇间的神色宛如出鞘的刀剑。他本是亲切而温和的吴勇哥哥,对这样的发火是极为少见的,于是众人都被骇得噤若寒蝉。

狩猎结束了,因为椰儿事件,华能没猎上野豹子。众宫人侍卫抬着战利品上路,椰儿坐在马车内,正看见几名侍卫抬着一只四肢朝天的公鹿经过。那公鹿浑身抽搐着,背侧被矛头刺中直插鹿心,一缕血沫从嘴角流出……

她疲惫地斜倚在车框边。

太阳慢慢往西边移动,鼓号声中,通往王爷府的道路重新肃穆起来。椰儿挪了一下困倦的身子,感觉身上、脚上、手上都是酸涩涩的疼,望帘子外已经看见了王府恢弘的门楼。

车轱辘声停止了,好像前面的马匹都停止了行进。隐约还有人的吵闹声,她惊疑地往府门方向望去。

府门外一抹粉红的身影在闪动,那熟悉的人儿正在理直气壮地跟守卫争吵着什么,此时华能已经下马走了过去,门外的人都齐齐跪下了。

椰儿的心里蓦地腾起一股暖流,她惊喜地唤出声来。

“笑笑!”

跪在地面上的笑笑听到呼唤声,只扫了一眼,依稀瞧见椰儿因步态微快略显蹒跚的身姿,就羞涩地朝着华能垂下眉去。

“椰儿笑笑……”站在面前的华能沉吟,看笑笑突地茫茫然抬头,嘴角不禁挑起一丝笑意,“本王想起来了,你叫笑笑,可是来见你家姐姐?”

“笑笑。”笑笑刚想回答,椰儿又叫了她一声,这让她不情愿地咽了口。

华能转眸对椰儿叮咛一句:“既是女眷进来,尺妃会安排的。”说完,回身朝侍卫示意,大踏步地进了府门。

椰儿拉起笑笑,连声问道:“你怎么会来?家里好吗?爹的腿怎么样了?”

笑笑的目光一直凝住华能修长的背影,等那背影消失在府门内,似才醒悟过来:“我在家里呆不下去了,出来找你躲些日子。”

“发生什么事了?”椰儿关切地问。

笑笑漫不经心地回答:“刘家想娶我,送了聘礼来。你知道爹一向贪财,竟然收下了。我不肯,爹说家里已经有一个王妃了,不想再指望我了。我一生气,对安然说去都城找你,就过来了……”

刘家是岖村一带有名的财主,笑笑不为钱财所动,椰儿自然支持她。可是她进王宮也不是长久之计,王宮不会允许女眷随随便便地住进府内,其他的人又会怎么看待?不知道笑笑对上次的事情是否还在耿耿于怀,可是她的心里依然内疚,这次她做姐姐的得为笑笑的将来想得周全点才是。

笑笑见椰儿沉默着,脸色就阴沉下来。

门外驱车的、牵马的、抬鹿的,又有宫人挽了步辇出来迎接各院的主子,场面一派忙碌。尺妃由侍女搀扶着,缓步朝姐妹俩走去。站在欣妃面前的那小女子身量苗条,五官精巧绝伦,一双秋水明眸更是妩媚动人,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天姿绝色。那套粉红虽显得她柳腰纤纤,因为粗廉反而俗气了,让明眼人一瞧便是村姑装束。

此时她正冲着欣妃生气道:“你不接纳我就算了,我自己找地方投宿去,就是讨饭我也不来求你!”

“我不是这意思,”欣妃好像很怕她,失去了往常的淡定,急急解释着,“这里是王府,不是自己的家,不能……”

“怎么不是自己的家?”尺妃脱口道。

椰儿见是尺妃,让笑笑见了礼。尺妃打量笑笑,笑道:“都城离都城远着呢,你妹妹这趟来不容易,你做姐姐的理应好生招待才是。你那楚香宮虽小,腾个厢房出来还是有的,等会我差人收拾去。”

笑笑见尺妃这般亲切,便甜甜地谢道:“娘娘人好心好,奴婢恭祝娘娘洪福齐天。”

尺妃笑出声来:“看这小嘴长得抹油似的,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你冰雪聪明,自会一点就通。”

椰儿谢了,姐妹俩目送尺妃进去。椰儿见笑笑的脸色缓和下来,便含笑牵住笑笑的手,笑笑也没拒绝,姐妹俩并排进了府门。

刚跨过门槛,就听后面关门声哐啷响起,笑笑不禁回头去看,见那朱漆大门紧闭,不露出一丝缝隙。寂静中,里面的侍卫腰系长刀,威武森严地把守。这样的架势笑笑已经领受过了,但此时她的心仍忍不住蓬蓬地急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