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策看见她唇角犹自凝着绝望的笑,似是埋着极深的怨怼、不甘与恨意,却让人觉得她此刻似乎悲恸到极致。

她开始继续清理他身上的血迹,动作轻缓又仔细,又絮絮叨叨说了些陈年旧事。

“你曾问我,做个有名无实的皇后,觉得有意思吗?其实我知道你想立李姣为后,看你对她如斯情谊,我何尝又想待在这深宫之中,日日煎熬。只是这后位,是我大兄赔了一条性命换来的,他身上一百一十九处箭孔我记得清清楚楚,除非你废了我,否则我不可能将它拱手让人。但你到底是恨我了,兰陵萧氏满族倾覆,流放边疆,你却独独留下我一个人,独守长乐宫,看着你封李姣为后,看着你对她独宠椒房。”

赵策浮在半空听着萧嫣一句又一句的低语,竟然觉得莫名愧疚。这样脆弱的萧嫣他从未见过。在他眼中,萧嫣从来都是果敢坚毅的,即使当初萧家败落,他下令将她父兄流放边疆,她也从未向他开口求过半个字。后来,北地郡瘟疫爆发,她得知自己父兄在这次霍乱中死去,也不知如何闯到椒房殿来,疯妇一般大哭大笑。那时候他看见她看他时的眼神,冰冷彻骨,恨不得食他的肉,喝他的血。

只是他从不知,她会对他用情至深。他一直认为,她守着这有名无实的后位,不过是贪慕虚荣罢了。他记得她被废黜的时候,才不过十六岁,算起来这个年纪还只是个孩子。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了家族的倚仗,他不知道这些年她如何能撑过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可能记得和她相关的任何事,他对她深恶痛绝,如今那些事却一桩桩一件件地浮现出来,成了无声的控诉,仿佛利剑一般刺入他的心窝。

他想,如今他死了,阿胤若是封她为后,那也是好的,起码阿胤是真的待她好。不似他,当初接近她也是别有心机。

赵策想到这,终于觉得有些释然了。

萧嫣替他的清理好尸身之后,走到案前研墨。

他飘过去,低头看她研好墨后,执笔在一张笺纸上徐徐写道:

阿胤,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走了。你曾经和我说过,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逍遥二字,你不喜欢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如今却为了我手足相残,卷入这一场是非之中。这诸般身不由己,皆是我欠了你,对不住你。阿胤,我本不想骗你,可我已经欠你太多,更不想你被天下人和后世诟骂,弑兄娶嫂,违逆伦常。如今赵策已经死了,我本该结束在三年前的这条命也是到时候了解了。阿胤,请你原谅我的食言,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做个好皇帝。

珍重,肆肆绝笔

萧嫣写得一手极为隽秀的小篆,赵策记得自己当年还曾赞赏过她的书法精妙。只是此刻他却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情,他没想到萧嫣居然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心中急怒,却不知如何阻止她,萧嫣却已经搁下笔,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缓缓抵上了她自己的左腕。

赵策下意识的伸手去阻止,却如同上次一样什么也没抓住。

血顺着被割破的伤口流出来,渐渐染红了萧嫣的罗裙,也染红了赵策的眼。

任由赵策数次扑上去想要堵住那流血的伤口,如何在萧嫣身旁喝骂,一切都只不过是徒劳。

他现在只是一个魂魄罢了。

身体里血液的迅速流失,不过片刻,萧嫣整张脸都变得苍白起来。她将匕首扔在一旁,踉跄着走到床前,凝着床上静静躺着的男人,徐徐笑了起来,“当年我回上都,临行前师傅为我占了三卦,皆为大凶之象。一卦有言,我萧氏一族气数将尽;二卦有言,我必有囚笼之困;如今萧氏一族满族倾覆,父兄皆亡,我亦被你囚禁在长乐宫中数年,这两卦算是都应验了。至于这最后一卦……我想师傅终是算漏了……”

说到最后,她的话断断续续,体力也终于有些不支,整个身子倒下去,缓缓靠在了床沿上。

赵策看见萧嫣缓缓合上眼眸,大骇之下再次朝她扑了过去。

这一次,他还是扑了个空,可面前却出现了一道极为强烈的光,而他的魂魄似乎在某个空间里面急速旋转、扭曲,猛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