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也不过晃眼的功夫,今儿的盛京仿佛忽然浇入一瓢儿滚沸的热汤,大清早的就热闹起来。

街西荣国府里更是好一阵鸡飞狗跳,袭人晴雯几个天不亮便起身,忙前忙后地准备下各色吃穿用具。

那衣服,非要挑大红的,一针一线亲手绣了状元及第图案;那吃食,非得挑易克化又抗饿的,上头也要有春风如意字样儿,细细装满一食盒,五色斑斓还冒着热乎气儿。另有提神的薄荷、参片,抹脸的丝绢软巾,暖手的皮套子汤婆子不胜枚举。

晴雯一心倒还要往里添一只贴身的肚兜,袭人忙阻了她,狠狠骂道:“甚么样的大日子,由得你这般胡来?叫人看见了,成什么体统,莫非臊死他不成?”

那模样娇艳的女孩儿一巴掌拍开她手,冷笑道:“我管别人做甚么?他素来喜爱我的东西,我又是个薄命的,正要替他压一压八字,方好得个万事平安。”

“没有这样的道理!这不知羞耻的腌臜物件儿怎可上的了那金銮殿,莫要闯了天大的祸事!”袭人又恼又急,劈手就要去夺。

打从月前知晓了黛玉同东安郡王的婚讯,贾宝玉心伤吐血,发了好大的病症,老太太、太太熬得险些也随他去了,才算盼得他好。

宝玉醒时,正遇上晴雯守在他床前哭得泪人模样,兼之她本就得了几分黛玉情态,二人竟是越发好了。自晴雯开了脸,宝玉待她也非比寻常,眼里更是再不拿袭人当回事儿,镇日里以管家奶奶自居,这个要打那个要罚,她为人说话又泼辣刻薄,院儿里如今面子上倒也都服贴,私底下却未必没有积怨。

若是平常,袭人只怕断断不爱插手,她巴不得晴雯个爆炭性子把底下的丫头婆子都得罪遍了。只但凡事关宝玉,她却是如何也不肯让步。

二人正死命扯着那粉茵茵的绣花肚兜,帐子叫人从里撩起,挂在錾铜钩上,却是宝玉起了。一见她二人皆是气得脸颊红涨,晴雯眼圈儿都湿了,唬了一跳,连鞋也顾不上穿,匆忙站起来叫道:“这是怎么?好端端的日子怎么竟要哭,可是谁招惹了你们?”

晴雯一听他话里也没有偏颇,可见袭人到底不同,心头酸的厉害,一把松了手,回头扑进他怀里,哭道:“还不是她?我就是处处不好,处处要害你。你爱我什么?这房里分明只看她一人脸色!她爱放什么放多少谁都不提半句,怎么轮到我了就这不成体统那不知羞耻了?”

袭人踉跄了两步方站稳,闻言也不辩驳,凄然道:“我的好二爷,我用哪样儿心思待您,您心里可清楚吗?”

宝玉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眼,敛目看了看趴在怀中满脸泪痕越发与黛玉肖似的女孩儿,闭了闭眼,好容易才一字一顿轻声道:“晴雯年纪小,性子也纯真直率得很,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好歹让着她些……”

袭人有些恍惚,他二人往日里相处的情景翻涌着浮上心头。

那时林姑娘还在,宝玉偏喜欢杜撰那些闻所未闻的书名儿典故来逗她们开心,晴雯踏水,秋纹麝月擎着扇子,她则倚在廊上漫不经心地打着个络子,满院儿里都飘满了笑声,叫人不禁以为那般的日子仿佛永远也没个完。

如今竟是怎么了呢?

转眼间,林姑娘和贾家翻了脸,宝玉病成那样儿了也不见她回来瞧上一趟。

云姑娘也不大来了,她日子不好过,据说史家给她订了门亲事,正叫叔婶关在房里学规矩学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