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园中方吃喝到一半,端阳郡主便携葛蕈来了,二人俱是一色的胭脂红泥金滚边长袖宫裙,腰间围着洒金合欢百蝶玄色蔽膝并两条苏合青坠地芙蓉呈祥云帔,乃是十分的彩绣辉煌,华贵庄重。

众家小姐纷纷上前见礼,端阳与葛蕈一边一个扶起黛玉,一个道:“瞧着果然是大好了,林姐儿日后可不敢过分地掉了泪珠子,凭白的毁了这好容易将养起的根基。”

一个接道:“只消几月,她便要入得我东安王府来,一等一的王妃身子,我那弟弟又是痴性,守着这么个神仙似的妹妹倒还敢欺侮了她不成?蕈儿可是不信我呢?”

黛玉见她二个虽针锋相对却实在是亲密无间,乃细观了观二人容色,皆因心思细腻方有些不妥的猜测,但很快又摇了摇头,这合该并不是她管的道理,若贸贸然出口引得她两个不快,却又是自找麻烦不成?

她二人俱是身份贵重得很,与在场几位贵女叙话一阵后便施施然在黛玉旁侧落了座,那些个破落户儿家的女儿并庶出小姐,竟是连个衣角子都不曾沾着。

瞧见她三个凑在一块儿亲亲热热地吃喝耍乐,那探春一时气不过,凑到宝钗面前郁郁道:”好歹咱家大姑娘也是贵妃了,月前那省亲气派也是有数的。如今她们便这般掠过我们去,可见也是没见识的,果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迎春与惜春性子一个温柔、一个木讷,却是不敢搭理,总归是有教养的姑娘,不好连这门还未出呢,便要议论别人好坏。

宝钗柔声道:“三妹妹这却是说差了。娘娘虽得宠,却到底越不过今上与郡主两表兄妹的情分去。她与林妹妹亲近,我们素来也玩得好,想来过会儿子倒能说上些话。”

史湘云听了,便颇替她这宝姐姐鸣不平,仿佛是自己个儿受了大委屈一般的,因冷笑道:“甚么玩得好玩不好,恐怕也只宝姐姐当了真罢。她住在这里,却是只有一个爱哥哥呢,凭我们谁,倒不比那丫头婢子强些!”

迎春大惊失色,如今这人多口杂的,她纵然再木讷些,总也知道话是当说不当说,这史湘云在府里娇蛮横惯了的,怎么到这会儿还不知慎言?

那薛宝钗也唬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方才□虽有些使贾家姊妹积怨的意思,却也料不到这个胆大妄为的云丫头敢挑明白了说起,这会儿正是后悔不跌,慌忙扯住她衣袖:“再不敢乱说!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倒要不许你进这家门。那端阳郡主手段极厉害,她若听去了风声,我可保不住你这伶牙俐齿的嘴皮子!”

端阳捧着茶盏子喝了口汤水,侧头向葛蕈道:“可觉得清冷了些?我见这园子修得竟是面上光光,还不若去我郡主府里玩一玩。”

葛蕈微微抬头,露出一截修长细腻的颈子,发上簪着的凤凰点翠步摇晃一晃,散出许些潋滟光芒来,神态娴静地抿唇笑道:“你既觉得冷清,不妨使人做一出热闹些的戏来。我倒觉得这里不错,总不该处处如你府里一般,不过是俗里俗气的东西摆置一堆,讲究的是甚么玩意儿皆越稀罕越贵重越好的。”

端阳叫她一讽,也不见恼,忙让素衣姑姑吩咐去弄一台《游园》来。见葛蕈神色淡淡,一味与黛玉叙话儿,她也只笑盈盈瞧着,除了那个四五不着的老子,他们家上下可都是媳妇儿说一绝不说二的好相公哩!

不过一会儿,素衣面色铁青地回来了,身边带着的几个婆子衣裳头发都散乱了些,端阳笑道:“好姑姑,那个不长眼的蹄子惹了您气性儿,我倒许久不曾见过您这般了?”

素衣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仍是不苟言笑的模样:“不是大事儿,劳郡主挂心了。”

端阳见她不爱说,也便不问。须臾那戏台子已起来了,一个身段柔美的女孩儿上得台来,并一个小丫头,俱是粉白妆面儿、黄裳绿帔,映着泠泠水波倒活像那九天来的仙女儿,只是这仙女竟是十分不痛快的,俏脸冰冷,便是浓妆艳抹也压不住她眉宇间怒气。

葛蕈与黛玉见她唱得好,方停了说话乃细细地听,她二人俱是七窍玲珑的心肝,此刻竟从那小旦声音品出股子怨气来,乃皱了皱眉,黛玉向钟毓道:“好姐姐,你可知道这小旦是甚么人?大喜的日子,凭她唱得这样,果真要扰了大家伙儿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