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砚酬缄复论文,金书瑶笈忌膻荤。搔头冷枕遗簪弁,浣垢凉床洁帨帉。

正赶上休沐日,北静郡王水溶呼朋引伴,说是置备了上等筵席,故而邀许多人往府里玩耍游戏,贾府贾宝玉处也得了拜帖,喜得贾政恨不能取而代之,好不叫这驽钝的蠢材去污了那流云一般人物的品性。

贾宝玉捏着那大红贴金片儿的帖子,心中是十分向往的。

自送灵秦可卿那日后,他倒是再不曾有机会得见那个俊秀人物,而又有秦鲸卿幺逝了黄泉路,世间多是浊物和泥脏臭不堪的男子,冷不丁想起那么一人来,生生如一枝清涟菡萏,说不得有些意动神摇。

只这般一个念头,宝玉便不由痴痴地往外走,唬的袭人连忙扯住他:“你去哪儿?好歹也加了衣裳再走,那府里灯火辉煌的,指不定将将要熬到半夜,你再回来,莫叫秋风再吹凉了身子。”

宝玉回过神,伸手摇摇她的臂:“好姐姐,我不穿嘛,你与我同去,晚间我抱着你,哪个冷的了?”

袭人板正面孔,把手里的的裘子披在他肩上,道:“午间老太太特意使鸳鸯姐姐从柜子里拿给我,只说甚俄罗斯来的孔雀裘,倒是个稀罕金贵物什,总不该使你落了面子。此次比不得你往日与薛大爷他们玩闹,你细细着说话儿,凡事在肚子里滚三遍,在舌尖上再要咀嚼一二地方才敢说,可别提你那些叫人发臊的丑事,省了老爷回来请过家法。如今环三爷也去,不失为是件好事儿,他虽是你弟弟,实打实地却比你有本事,你学学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且放过我些,他是个好人儿,哪里烦得我去记这许多......”

花窗外却有人声声地叫起“二爷”,想是茗烟几个已备下了车马,这是正催着他走。

因来不及多说,宝玉捏了捏袭人的手心,急急道:“我早早地便回,你和晴雯她们熬不住夜便先歇了罢。你总放着我的钱,饭后与她们多玩一二圈,只管拿便是。”

言毕便脚步匆匆地出门去了,袭人站在原地痴痴望了一会儿,方幽幽叹着气进了里间。

前头倒是提过的,林府距北静王府不过出了两条街,贾环遂连轿子也不曾坐,提溜着一个雕花坛子慢慢地踱了过去,那门子是早识得他的,心里嘀咕了几句这位爷可真真儿不走寻常路,乃恭恭敬敬地引进门去。

这府里他是来惯了的,水溶也从不拘着他,因四下里并未有甚避讳,左右也不曾瞧见主人家,以为水溶当是在处理公务,贾环便直直地去了书房。

水溶的书房里有一阙上好的西海沉香木书架子,为了配得这价值连城之物,他倒巴巴儿地搜罗了好些子孤本典籍,正念着那本唐《金刚经》尚剩了半卷未曾细细琢磨,贾环不由加快了步子。

刚及书房,里头便传来一阵大笑,听那嗓音颤颤道:“想不着啊想不着,那么个人物竟是这般便栽了?难为我前几年快要把他当个小菩萨供起来,原也是也七情六欲的*凡胎罢!”

“你慎言,皮糙肉厚便记不得疼了?没白得好叫他那位知道,仔细你的皮!”

“知道什么?龚琳琳,营里待得还不够可是,竟要把你往西北送我才得耳根子清静?”贾环推门进去,那桌前另坐了一双青年,其中宽肩阔背肤色如蜜的那位咧着一口白牙,一袭月白缎子袍衫随意裹在身上,领口大敞,右手则轻佻地搁在旁侧书生的大腿根儿上,正是活生生一副浪荡子模样的龚琳。

水溶笑得将要直不起腰,龚琳却丁点不介怀,乃大笑道:“环儿的利嘴我竟也是十分想念的,好清流,我就说他变不了罢,你合该输我那十两银。”

书生甩脱了他轻薄的爪子,站起端端正正地行礼:“奚清流见过公子,数年不见,哥儿好生进益了。”

贾环扶起他,瞧了瞧书生的面孔,仍是与当年一般无二的清隽澄净,却又因常年浸淫军事而略添股子锋锐利气,双目灼灼然,再不复当年满是对这个腐朽朝廷的失望颓丧,少年笑道:“你也不错,难得是竟没叫他带坏了,如今升到了京卫指挥使司镇抚,再往上入职兵部也未尝不可,清流心中可有些章程?”

龚琳皱了皱眉头,望向奚清流的眼神不无担忧,水溶伸手按住他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言。

固然情知贾环此人心思莫测,不比上面那位好相与几分,奚清流却也是洒脱笑了笑,淡淡道:“哥儿不必提这些有的没的,如今我在军中也是十分看透了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虽我嘴上不提,但若是无了青函与哥儿扶持,我纵有天大的才学也走不到今时今日。昔日有拙书生不惜一死金銮殿前登闻鼓,明日则必然君之所愿,即小生剑之所指!”

贾环眯着眼笑起来:“哪里这般严重?还指剑呢,我可舍不得,明儿我去求了一纸诏令,你便往工部去罢。清流往日才学抱负,如今一径可展得。”

奚清流眼里陡然有浮光金影,如破晓晨曦,一时瞧得龚琳心中酸涩,书生再三拜了拜,贾环也不阻他,只生生地受着,道这古代书生当真是较死理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圣人典故,乃是真真切切地融进了骨血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