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二刻,鸳鸯被窗户里吹来的冷风簌簌吹醒,眼前忽有五色毫光、霞瑞千条,她只道还在发梦,抬头一瞧,却险些大声尖叫起来,只见原本收的好好儿的通灵宝玉正悬在梁上熠熠生辉。贾宝玉与王熙凤两个面上死灰已退,眼看着竟是大好了!

鸳鸯连滚带爬地叫醒了老太太,贾母喜得不知该说甚么好,这时屋里众人也被声响惊动,陆续醒来,等得知情况后,连忙请郎中的请郎中,念佛号的念佛号,更有探春几个,快乐地抱在一起几乎要蹦跳起来。

林黛玉悠悠转醒,瞧见贾环心不在焉地拿碗盖撇着茶叶末玩儿,秀美的脸孔在灯下如玉温良,鸦羽长睫密密实实地覆在眼下,如振翅欲飞之蝶,叫人没来由的心慌,不由唤了一句:“环儿?”

“林姐姐?”贾环连忙按下她,又拉了拉落到女孩儿腰际的银鼠皮毯子,“还有一会子才天亮呢,你先睡着,可别过了风。你身子不好,来日我请人诊了病症开了方子与你送来,屋里剩的雪莲燕窝人参灵芝等,也留给你,放宽了心地吃着,没了我再使人送来。这银鼠皮子你留着,回头我再让莲香拿了那貂皮斗篷云狐披风的,你常年带病,万不可有一丝不爽。缺了甚的,直与二嫂嫂说也好,使人传信给我也好,林姐姐,你......”

“你一径说些什么?你要往何处去,你、你、你......”林黛玉又禁不住咳嗽起来,眼眶通红竟是要落泪了,她如今与贾环亲近得很,又心思细腻,此刻听着小少年一番叮嘱,怎么、怎么竟像是临终遗言一般?

贾环轻拍着她瘦弱的背脊,使那口气慢慢地喘匀了,无奈笑道:“我的好姐姐,你想甚呢?这一日一夜的,我想通了许多,这贾府,并不该是我呆的地方,另有些我不好启齿的理由,恐要出去避几年。我人还在这燕京的,要见你也方便,只是我不在近前,不好时时看顾着,因而与你多说了些。”

林黛玉颤颤地握住了贾环白皙修长的手掌,明眸含泪,从小少年细长温柔的眼一直看到笑弧精致的唇,又咳几声:“环儿,你说的可是真的?这府里固然千百不好,可也毕竟是家不是?你当真、当真要走吗?”

贾环抚了抚女孩儿乌木般柔顺黛黑的发髻,轻声道:“林姐姐,我离开贾府才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且等着,来日环儿回来,必为你寻个比贾宝玉强几十倍不止的夫婿!”

“净是胡言乱语!”林黛玉涨红了脸孔,直如一朵摇曳生姿的玉色芙蓉,“环儿......要记着回来......我和凤姐姐,都盼着你好。”

终是长叹,贾环重重点了点头,再不言其他。

如此玲珑女子,才不枉自己与神仙抢命,为她改那玉殒香消!

卯时一刻,贾宝玉与王熙凤渐缓醒来,唬的服侍他们擦脸净手的小丫头一下摔了盆子,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喊人。

贾母闻听消息后,早饭也顾不上吃,急急地冲进来,贾宝玉一头滚进老太太怀里,一时两人哭成了一团。王熙凤想起此一日,竟如发了场大梦般,待看见门边盈盈而立的一双男女时,平素泼辣要强的女子几乎也要泪湿衣襟。

“好嫂子,恁喜庆的事,你哭个甚,别引得我好不容易哄完了的林姐姐一道吧!”贾环语声温柔地取笑着她。

王熙凤一个瞪眼,抹了抹眼角:“我呸你个不知好歹的,老娘哪里哭了,是饿的,还不快快拿吃的来!”

贾环并不点破,目光投向一侧的贾宝玉。

男孩儿哭够了,正躺在老太太腿上撒娇,听王熙凤讲话,也顺着看过来,瞧见林黛玉时眼睛一亮,再看着她身侧的贾环时,却隐隐露出几分厌恨。

“老太太,孙儿这一场大病,却是见了神仙了!那仙姑好看得不得了,就是她给的仙草还了我的魂啊!仙姑还说,还说......”说到此处,贾宝玉忽地扫了扫静默站在床头的贾环,欲言又止。

贾母一拍被褥:“说什么?宝玉你只管告诉老婆子,一切有祖母给你做主!”

贾宝玉委屈道:“仙姑说了,我本是命大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小鬼搬走了魂魄!原是这家里有人与我八字相克,才那般容易着了道!”

林黛玉闻言身子一颤,气的嘴唇子都发了白。

老太太此时又有甚看不明白的,贾宝玉一双眼直直地挂在贾环身上,这克了他八字的除了那庶子还能有谁?可纵然她再疼爱贾宝玉,也断没有把贾环赶出府去的道理,何况是为了这等名不正言不顺的神鬼之说?

老太太这厢万分纠结,贾环却一手阻了恼怒万分的王熙凤,拱手作揖道:“宝哥哥,环儿且问你一句,那仙姑可曾有别的说头?贾环身来当测过八字,若有相犯,恐早有言明,如何能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