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贾政见了贾环便是不喜,况他又傻直直地站在厅中,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心里厌烦越发重了,便冷哼道:“师长连这些礼数都不曾交给你吗?见了长辈还不跪下,孽障!”

李准也是两辈子第一次遭人这么呵斥,当下眉眼便漫上了凌厉锋锐之气,仿若刀光娆娆,剑阵惊寒,一时间竟让整个屋子蒙上了些许压迫之感。

贾政一惊,双股发软,纵然心疑却是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竟叫这黄口小儿的一个瞪眼吓住了,脸上更带了几分恼怒颜色:“怎么,你老子说你几句竟还不得了吗?小孽畜好胆儿啊,说不得还要将家法请出一次!”

王夫人笑道:“老爷莫生气,吓到环儿啦!他可还是个孩子呢!昨晚又经了那事,想必心里难受着呢!”

李准撇了撇嘴,王熙凤连忙打圆场道:“老爷这可万万使不得,环哥儿身上的伤昨个儿大伯您是没看见,那青青肿肿的竟是没有一处好皮儿!我瞧着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怜见儿的,姨太太可是险些哭没了魂!”

贾政讪讪地骂了句“那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倒也再不提请家法教训贾环的事了。

他为人最是严肃古板不过,又极重视自己的名声,若是传出了为嫡子虐打庶儿的流言去,他在朋友同僚间便是真真地抬不起头了!

贾母抚了抚团在她怀里的贾宝玉,李准一错眼间便瞧明白了一张颜色极为鲜妍的侧脸,柳眉杏目的,分明是半大少年,却居然看着像个撒娇憨皮的美貌女孩儿。

李准咬着后槽牙笑了笑,生的这般好景致,倒也无怪乎这个爱他那个疼他了!

李准心里正编排着这便宜哥哥的风流事儿,上头老太太眉一挑,沉冷喝道:“环哥儿,经了一夜,你可晓得错了?”

小孩儿正正脸色,恭谨行礼:“回祖母的话,孙儿懂得了。”

贾母见他样子,神色便缓了许多,语气放软了些:“那你便与我说说,错哪儿了?”

李准眼中含嘲,声线却是滴水不漏的平稳圆融,稚嫩中更有几分愧疚和委屈:“昨儿老爷使我挨了五下家法,孙儿惶恐,这错处也便总结出五条。第一,强人所难。丫头荷晴本是三姐姐房里的,前些日子我却硬叫索要了过来,只因她在雪天儿给孙儿围了件斗篷便心里喜欢,可谁想之后她一味地郁郁寡欢,竟是没想到她如此忠于原主,老爷常教导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一次却是环儿做差了。”

李准顿了顿,王熙凤却是悚然一惊,直直地看向堂中弯着身子的小孩儿,那孩子体弱,这会儿正有些摇摇欲坠,王熙凤这个角度却正巧能看见他微微翘起的淡粉唇角,心里莫名有些惧意。

贾母不动声色,摸着宝玉头发的手却加了几分力道,淡淡道:“鸳鸯,环哥儿身子不好,你且给他搬把椅子坐着说罢,这仅剩的丫头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

王夫人附和着:“可不是,怨不得与那荷晴一道,原也不是个好的!可怜环儿竟都是被她们带坏了,还累着宝玉也犯了错!”

贾母低喝道:“你便不能少说几句。”

莲香脸色微白地垂下了头,保养的极好的指甲死死地掐进了腕子里。

李准对着贾母露出惊喜濡慕的笑,目光转到王夫人身上时却害怕似的极细微地抖了抖,又连忙垂头谢过了鸳鸯,才坐了下去。

“错二,便是识人不清。孙儿只以为那荷晴是个最温婉最细心的,待人又和善,却从不知她心里虚荣得很。进了我房里不思好好做事也罢了,竟还总偷摸着跑回太太那里逗宝哥哥玩!孙子手段不高,却是无论如何也防不住她!”李准说到这里,眼眶里便含了泪,泪珠子要落不落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贾政见小儿子眉眼凄苦,却又生生倔强地咬着唇,弄得整张姣好的小脸儿泛起青紫,神情便软了三分,先头听小孩儿句句都是自己的教导且又理解了他昨日请家法的用心,顿觉这庶子又比那孽障好了不知几筹,脸上不免带了些满意与疼惜之色。

一旁的王夫人见了,狠狠地拧住了手里的帕子。

贾母叹口气:“珍珠,给环哥儿擦擦眼泪去,哭的我老太太心里都疼啦!”

李准不等端着毛巾的丫头到眼前,便垂了长而密的睫毛,带着几分哭腔道:“环儿昨夜毁了大好的日子,祖母已是头痛,这会儿却怎么还敢让您心疼!荷晴带我与宝哥哥去看那冻住的蛇,我只道好玩有趣,却忘了那是多么危险的物什,宝哥哥为人纯善,惦记着让祖母看新奇,将那冻蛇藏在袖里只等给您惊喜。不想晚宴时那蛇苏醒游走惊了满屋的亲戚长辈,这却全是环儿的不孝了!”

小孩儿像是再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将起来,他肖似赵姨娘般形容清丽无比,兼且有伤在身,看着便是柔弱已极,这会儿淌着眼泪却不敢擦的样子凭白的叫人生出了怜爱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