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嫔自幼身子不好。

入宫头五年,断断续续地病了一大半的时辰。

一来,珍嫔这样的身子侍寝都成问题,二来,她入宫时年纪小,对男女之事向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老太后起先便是不甚在意,这样的身子骨在子嗣上一时半会儿是无甚可望的。如此,她对珍嫔的确也能包容。

到底她保的是自己的位置,只要皇后之位一日还在,珍嫔又一日没有子嗣,瑾嫔便更没指望了。

另一方面,她那时很喜欢珍嫔,只觉得这孩子天真可爱,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便可这劲儿地疼她,甚至将自己的亲侄女都搁在一旁了。

如此这般,没有隐忧,后宫里头便是难得的安静祥和。

老太后还很是关怀地叫人去给珍嫔日日送自己小厨房炖的上好血燕,着意命太医院内务府都警醒着,说珍嫔要什么只管给,千万别拘着她。

珍嫔得了这样大的恩赏,简直惊动了后宫的半边天。内务府总管一日三次的上门送恩赏,银子流水一般地花出去,都换了些名贵药材往景仁宫送去,将库房堆了个满满当当。

瑾嫔瞧在眼里,有一日往景仁宫去探病的时候着意提点了珍嫔:“老佛爷这样顾惜你,你却不能没了规矩。正因你现在尚在病中,才越发应该去谢恩,这样才能叫老佛爷体谅你懂规矩的好处。”

见珍嫔懵懂,瑾嫔摇头叹气,一面给她掖了掖被角,一面道:“你听我的就是了,不必非要弄明白。”

珍嫔便依着瑾嫔的话做了,她心里头知道姐姐是不会害自己的。

果真,珍嫔拖着弱柳扶风似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给老太后磕了头,亲自谢了恩。老太后便觉得这孩子懂事乖巧,很是怜惜,特意免了她病愈前所有的晨昏定省。

珍嫔这回反倒机灵起来,存了心要给皇后添堵,便很犹豫道:“怕是皇后娘娘那儿不合规矩。”

老太后笑:“平日里说你这丫头机灵大胆,现下反倒畏手畏脚起来。皇后那儿你就说是哀家说的,皇后也不能罚你。”

珍嫔得了老太后懿旨,心里知道皇后平日里不喜欢她,只是如今有合理的缘由再不必见皇后的冷面,她心里头还是舒了一口气。

皇帝偏生像是魔怔了似的,一天批折子上朝的统共四五个时辰,余下的时候便一头扎进景仁宫里头。

珍嫔身子弱,躺在榻上的时辰多。皇帝便叫身边贴身的太监盯着煎药(旁人他总说是不放心),再端了药碗坐在榻边,吹凉了,一勺一勺地喂进珍嫔口中。

可怜堂堂大清皇帝,到头来竟干起了伺候人的活计。

珍嫔小孩心性,怕苦,有时候趁着皇帝不察觉,便偷偷将药吐到绢帕上,等一盏药喂完了,那绢帕早被药水泡的湿透了,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药汁。

皇帝一转脸,那湿帕子便已经举到眼前,帕子后头那张娇俏的小脸已经笑开了花。

皇帝哪生的起她的气?不过无奈叹气,伸手拧了她的脸,直捏得她龇牙咧嘴才算。

后来有一日,珍嫔突发奇想对皇帝说:“万岁爷可知道臣妾为何总是不施粉黛么?”

皇帝也纳闷儿,清宫里头有规矩,宫女是不能上妆的,一来怕是干活儿不方便,二来是怕这群八旗出来的宫女个个儿存了狐媚惑主一朝飞上枝头的心思,那便不成体统了。

可饶是如此,位份高些的宫女总还是偷着描眉,或者涂些薄薄的唇脂。

但细细想来,珍嫔的的确确是除了大婚那日逼不得已外,往后都是素面朝天,清汤寡水的模样。

皇帝知道她刻意要自己问,便起了故意逗她的心思:“你不必告诉朕,朕不愿知道。”他虽这么说,但知道珍嫔心性纯,心里有什么必定藏不住,她总归是自己要说的。

珍嫔被这样一噎,委实是猝不及防,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气鼓鼓地别过脸去:“那臣妾就不说了,臣妾还不愿告诉万岁爷呢。”

皇帝存心要逗逗她,见她赌气,便越发来了兴致,淡淡地道:“那也好。”然后自顾自地在案前看起书来,将珍嫔整个儿撂在一旁。

珍嫔等了小半盏茶的功夫,还是噘嘴赌着气,见皇帝照旧不咸不淡地翻着书,便“哼”了一声。

皇帝听见了,却故意不理,反倒又将书翻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