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儿望着我,漆黑清澈的一双眸子,暗簇簇的,一滩灰烬。

半晌,他叹了口气,有些委屈,有些消沉:“阿姐,你想的总比我多,想必此番也有你的道理罢。”

我恍然间觉得,他似乎比我想想额,要更聪慧,更机敏。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乌压压的一片奏折便死死的压上了朝堂。这回,衷儿倒是并未让我参与到此事中,那些奏折他便是自己批了。

他不见得是对我起了疑心,可总归,他想必也能瞧出我对司马遹的态度来,说到底,他还是想着此事能有些缓和的余地的。

可那些诸侯王的态度很是强硬,定要将太子废为庶人才成。

自然,这其中少不得有些我的授意。

衷儿拗不过。他自然是拗不过的。他心性不成熟,朝中鲜少有人是真真正正将他这个皇帝搁在眼里的。但众人心甘情愿的臣服,只是臣服于司马这个姓氏罢了。除了衷儿,换了别人来做也是一样的。可对我来说,意义却是大为不同了。

后来,衷儿便索性将此事交给我处置。

我依着规矩......

也罢,算不得什么规矩。我不是伪君子,做不得那种设了套让人一塌糊涂后,还要假惺惺地将自己从这戏中脱身的事儿。

我要司马遹永生永世不能翻身,要他这个同我半分关系也没有的太子彻底不能掀起风浪来。

在我编纂的那几句话里,司马遹想要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美人蒋俊所出的司马虨,既是如此,我便公正地先将司马遹的太子之位废了,将他同他的三个儿子一并囚禁在金墉城里。毕竟皇子皇孙,若是斩尽杀绝怕是失了民心,有失偏颇。

可蒋俊和谢玖便不同了。这位心思缜密,算计多年的谢才人,终于还是败给了我。

也对,她怎么可能赢呢?那样贫贱的出身,她凭什么同我相争?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是陈胜吴广的笑语。这偌大的天下,若我为上位者,又怎会给别人逆转的机会呢?

说起来,金墉城的确是个让我恨之入骨的地方。

昔日它囚禁过我,那么它也该尝尝其他人的味道,不是么?

倒是太子妃的母家王家吓的不轻,连夜上书请求与太子和离。

王家惯常中规中矩,我也不欲赶尽杀绝,自然是准了。只是叹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是各自飞了的好。

其实我本是不信命的,否则我也不可能一步一步,费尽心机,一直走到今天的位置上来。可有些时候,业报就是业报,该偿的,该还的,一样不落,定会还个干净。

废太子一事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我深知朝中几人密谋要复立太子,将我斩杀。只是他们企图勾结的赵王司马伦方一得知消息,便派心腹孙秀前来知会于我。

我在朝中多年,自然知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与人的道理。

我连夜派了孙秀去了金墉城,据说,司马遹是坚决不肯就死的,孙秀便干干脆脆的用棒杵将他活活打死。

自然,当着他三个儿子的面儿。

这年冬,是少见的,肃杀的,凛冽的寒冬。

寒风刺骨,我每日都要叮嘱闷闷不乐的衷儿多穿一些,才能勉强令他从丧子之痛中解脱出来。

也并非单单是丧子,一是丧子,二是背叛,衷儿全经历了,全尝尽了。

他没有变的成熟起来,只是再也没了之前的灵气,一双骤然干净澄澈的眸子,一日一日的黯淡,灰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