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着眸子,死死咬着唇,将那半口气吐出来,福了福身:“二公子有礼。”

他避了一步,一双清透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半晌,沉静道:“姨娘抖得厉害。”

我不敢再瞧他,只徐徐上前,在榻边缓缓跪下。榻上的人是我朝思暮想了半生的人啊...

他曾说,卢绾衣在他心里,永远都是十九岁的模样。而他又何尝不是呢?容若在我心里,始终都是那个揭开我盖头的一瞬间,那双沉寂如灰烬的眸子此生住进我心里头的人。

纵然如今,他形销骨立,高热不退,惨白破败如一缕轻飘飘的棉絮。

我颤抖着伸手,轻轻擦去他唇畔的血迹:“大爷?”

他合着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地觅到我的眼睛,微微一滞,那死寂的眸子里隐隐泛起几抹光来:“绾绾?”

我心里一疼,笑吟吟地垂首道:“大爷,我是沈宛。”

那抹转瞬的光倏然黯淡下去,再瞧他时,已如往常,灰败而平静。

他“哦”了一声,合着眼睛,低低地唤了一声:“海亮。”

少年上前来,随我一道跪在床畔,握住他的手,含泪哽咽道:“阿玛,儿子在。”

他勾唇淡淡地笑了一下:“见过沈姨娘了么?”

海亮不解其意,却还是颔首,乖巧道:“已经见过了。”

他咳了几声,方道:“你额娘同沈姨娘有一双一样的眼睛。”

少年忙又侧脸,原本少年老成的面色骤然亮起,竟有几分贪婪地死死打量着我的眼睛。我便笑了一下。

海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色微微一红,垂了垂首:“海亮失礼。”

容若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海亮覆在他手上的手,落在帐顶的目光已经渐渐涣散开来,声音嘶哑,低若呓语:“海亮,是阿玛的错,你原本该有额娘陪你长大...”

海亮红着眼睛,哽咽着道:“不怪阿玛,不怪阿玛。儿子知道额娘走了这十年,阿玛比谁都苦。”他流着泪伸手去擦容若眼角湿润的水渍,“阿玛,儿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容若淡笑,气若游丝:“你说。”

海亮抽泣一下,低低道:“儿子如今竟有几分欢喜。”

我心里一滞,有些愕然。

海亮叹了口气,沉声道:“您早该解脱了。”

容若轻笑一声,两颊已瘦的凹陷下去,可却依稀可见过去的风华。他抬手抚了抚海亮脸,淡淡道:“好孩子。去叫你颜姨娘和大奶奶来罢。”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不必劳动你祖父母了。”

海亮低低地应了一声,冲我垂首见礼,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我早已经泪流满面,我从未尽过一日做额娘的责任,可这孩子在容若身边照旧被深深地爱着,被教导成如今的模样。我很感激容若,发自心底地感激。

容若艰难地侧首,定定望着海亮的身影,不经然露出几分温情来,半晌,轻声道:“你瞧这孩子,好不好?”

我忍着泪笑道:“二公子必定也是人中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