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日在栗姬那儿受了不小的委屈。

母亲是太皇太后所出,同皇帝舅父乃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弟,那关系便是所有公主皇子里最为亲近的,是以母亲自幼荣宠极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来皇帝舅父甫一登基,便封了母亲为大长公主,并赐馆陶为封邑。

阿娇深知,平日在家里,母亲便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父亲倒显得有几分唯唯诺诺。

也难怪,整个陈家的地位加起来,也不及母亲半分尊荣。就是她这个翁主的身份,也是靠着母亲的地位才得来的。

平时入宫,就是皇帝舅舅见了母亲也少不得卖上几分面子,尊敬地唤上几声皇姐。

这样的委屈想来是母亲活到如今所受的极致了。

阿娇跪坐在案几对面,同父亲一起有些小心地审视着母亲的神色,见她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冷笑着说,不过是一个姬妾,难道还要反上天去了?

母亲同她一样,到底是看不上栗姬这个贫贱出身的。

母亲若有所思地饮着茶,唇角带着极浅极浅地嘲讽的笑意:“这宫中皇子众多,只要是皇子,皆可做皇帝,也不只刘荣一人。”

“可大汉祖制有言,立嫡立长,皇后娘娘无所出,唯有太子殿下才...”父亲忍不住刚说了一句,便被母亲凌厉地眼风扫过,忙噤了声。

母亲一掌重重地击在案几上,冷笑道:“祖制?再过百年,此时的律法也是祖制!”

阿娇忍不住往父亲身边蹭了蹭,父亲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母亲说一不二的本色向来如此,她打定了要将刘荣拖下太子之位,便半点不容犹豫。

只是这太子人选,母亲到底在心里盘算了许久,直到有一日,母亲携她途径建章宫,见到了眉目清绝的刘彻,那时他才不过六岁的孩子,还叫做刘彘,顽皮活泼,颇为灵动,在宫门前同宫女玩儿的格外起劲,笑声朗朗,母亲心里微微一动,握着阿娇的手道:“阿娇,你可知道怀日入梦的典故?”

阿娇摇头不知。

母亲也并未过多解释,只是笑意盈然地道:“这宫里能成事的,也绝不止刘荣一人。”

这是这些日子来,她见过母亲最开怀的笑。

后来她才知道,刘彻的生母王夫人在怀刘彻时,曾梦见太阳扑怀而来。这乃是天大的吉兆。更何况刘彻格外聪慧机敏,皇帝舅父很是宠爱他。

母亲携着阿娇上前拜见了一侧眉目慈和地望着刘彘玩耍的王夫人,又命阿娇给刘彘见礼。

阿娇虽年少骄纵,却也懂规矩,便细声细气地给这位胶东王行了礼。

刘彘瞪着大眼睛,机灵透彻地瞧着这位并不如何熟识的表姐。

母亲对着王夫人,将同栗姬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王夫人同栗姬截然不同,笑意盈盈地思忖片刻,伸手招了刘彘过来:“彘儿,来见过你姑母。”

母亲心里微动,王夫人并未唤她大长公主,倒是论了亲,其心意倒也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