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还得从一对死对头从小的明争暗斗上说起。

所有人都知道,平王爷和当今圣上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关系自然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不过,只要是人,那就必定会存在一个比较。就更别说自小生长在皇家的兄弟二人了。平王爷和皇帝之间,一个掌握了天下,一个自小便在京城博了个才子的头衔、后来多年更是将南边治理得井井有条,算起来是难分伯仲。

再加上平王爷远走南边,每年才在京城冒一次头。渐渐的,大家便都将比较的心思放在了这对兄弟的儿子身上——正好,太子和李潇然都是皇帝还有平王爷唯一的嫡子。两人更是自小一起长大,年岁也差不多,这样一来,如果不把这两只放在一起比一比,那才是浪费了老天爷的苦心安排!

想必李潇然和太子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从稍稍有点意识开始,这两人便下意识的开始别苗头了。比谁先走路,比谁先开始说话,比谁第一个叫皇爷爷皇奶奶,甚至比谁最先写出自己的名字……再加上先帝和太后娘娘夫妻俩正好也是一人偏心一个,这更是让这对堂兄弟互相攀比得不亦乐乎。一不小心,这一比较就比较了二十多年。

算起来,在五岁之前,李潇然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占上风的。因为他年纪本来就比太子大上一岁,再加上自幼聪慧,又有平王妃在身旁悉心教导,可谓是风头无两,在皇宫里都走路带风。

只是,一切的变故就在五岁那年发生了。

那一年,他被李秀然推进寒潭。

那一年,他重病不起,中间还差点因为高烧而被活活烧死。

那一年,他的小命虽然被救了回来,但身体却彻底垮了。

外人都只知道这些,但是他却还清楚的记得另外一件事:

那已经是他被从寒潭里捞起来,并缠绵病榻足足半个月之后了。

那一天,他照旧迷迷糊糊的被灌了不知道多少碗药,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迷迷糊糊中,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旁窃窃私语,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像他最讨厌的小太子的!

多年养成的气性一下冲破了病魔的桎梏,他猛地睁开眼,果然看到太子出现在了自己床前!

和太子一道的,还有当时一样年纪小小的静王世子。

“看吧!”对上他的眼,太子立马咧嘴开心的笑了,“孤就说了,他乃混世魔王转世投胎,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瞧瞧,这才半个月呢,就已经这么有精气神了,想必再过几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静王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太子,你从哪看出他有精气神的?三弟他明明脸色还惨白得跟个鬼似的!”

“难道不是吗?”太子眨眨眼,“三堂兄,二堂兄说你跟个鬼似的,该不会你再过几天就真的要变成鬼了吧?”

“你做梦!”李潇然一听便气得脸红脖子粗,“就算你变成鬼了,我也不会成鬼。我这辈子注定是要比你活得长,我熬都要熬死你!”

“行啊!孤拭目以待!”太子拍手浅笑。

李潇然看不得他贱样,便扭开头闷声闷气的问:“你们过来就是为了瞧我这副鬼样子的?”

“是啊!”太子笑眯眯的点头,“不过,这只是其一。至于其二嘛……你猜!”

“还用我猜吗?肯定是去看看李秀然了。”

“没错!”太子连忙点头,“当初听到消息的时候,孤便十分惊诧。按说这么精明诡怪的你,居然还能被人给推下寒潭去?他不被你给推下去就不错了!所以孤对这个能办成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的人感到十分好奇,便专门抽了个时间过来一睹尊荣。”

“那么现在,你感觉如何?”李潇然轻哼。

太子脸上浮现一抹失望。“三堂兄,你实在是太让孤失望了。”

李潇然又翻个白眼别开头。

太子见状,唇角又勾起一抹莫可名状的笑:“难道你不想知道,孤在失望之下做了什么吗?”

李潇然心里猛地一动!连忙回过头:“什么?”

太子不语,只对静王世子使了个眼色。

静王世子无奈耸肩,认命站出来:“我们一起,把他给按住揍了一顿。然后……”

李潇然眉梢一挑。“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是孤的对手,只有孤能动你,其他人胆敢随意动你一根手指头,那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样的人,孤自然是要好好给他个教训,叫他知道什么叫做寸土不让、寸土必争。”太子薄唇轻启,一字一顿的道。

李潇然的眼角不自己的狠狠抽了几下。他无力转向静王世子:“说罢,然后你们还对他做什么了?”他就说今天怎么到了这个时候那小子还没来他跟前装可怜扮柔顺呢,感情是来不了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把他打了一顿后,便直接叫人提着他扔到你们王府里下人用的茅坑里去了。想来,现在他应该还在里头扑腾吧!”静王世子把玩着手指头道。

噗!

李潇然肚子里的药都差点给喷了出来。

“这主意必定是你想的!”他一手指向太子,斩钉截铁的道。

太子一脸无辜:“三堂兄你为何每次都要将孤想得这么心思龌龊?孤可是堂堂太子!”

你的心思本来就龌龊!李潇然心中暗道,从小到大,他为了争宠、为了赢他,私底下下的绊子还少吗?只不过因为自己足够聪明智慧,所以没有让他每次都得逞罢了。

不过,想想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李潇然心里还是十分的欣慰。如果他们不动手的话,这两天他也要动手了。甚至他必须承认,其实他想的法子和太子差不多……

所以,既然现在事情已经提前发生了,而且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更是乐见其成,因而对太子的太子也就不那么恶劣了。调整一下姿势,找了个舒服的角度躺好,他斜眼看着这位依然高高端着架子的太子殿下:“现在,两件事都完成了,你是不是可以滚了?”

“孤说了只有两件事吗?”太子眨眨眼,再次不要脸的否决了自己说过的话。

李潇然都被气笑了。“那不知太子殿下还有何贵干?”

“这个……让孤先好好想想。”太子垂眸做出用心思考的架势,而后才抬头,“对了,孤想起来了!孤是来问,你都已经这幅德行了,以后是不是就决定一辈子都躺在床上,再也不和孤争抢了?”

“你做梦!”李潇然条件反射的便大声否决。“我不过是生了一场病而已,这条命还在呢!我脑子也没坏,而且奶奶对我的疼爱不减反增。如此有利的条件摆在跟前,我会主动对你退让?”

“是吗?”太子挑眉,目光还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李潇然冷笑:“你不用这样看我。我承认,我现在身体是不好,没那个力气站起来和你作对。可是,你只管给我等着!不出十年……不,不出五年,我一定能再站起来,和你面对面的在好生比试一场!不!不用站起来,我就算躺着,也一定不会输给你!”

“大话谁都会说,但具体做不做得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太子慢条斯理的道。不过是个不足五岁的孩子,但那大人的强调却学得足足的,好看又好玩。

李潇然也只是轻笑:“做不做得到,你只管睁大眼看着就是了!”

——

然后,一转眼时间便过去了十年。

李潇然说到做到。五年的时间,他吃遍了太后娘娘,平王妃,乃至四面八方寻来的药方,也不知哪一剂对了,人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渐渐的能走上几步了。

但就算在这最最虚弱的五年时间里,他也没停止和太子的明争暗斗。

这一日,他正叫人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太阳底下吸取天地之精华,便听到外头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都不用睁眼,他便张口:“不是昨天才来过的吗?怎么又来了?边关战事确是如此紧急么?”

“紧急,紧急坏了!”十年光阴弹指即逝,现年十五岁的太子早已经长成了一个风姿翩翩的少年郎。在一身明黄色袍服的映衬下,辉映着周身不意间倾泻出来的清贵之气,简直令人心旷神怡。

和一脸虚弱但艳若桃李的李潇然站在一起,两人一样出色,便如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互相都无法压倒对方。

听出他话语中的激动之情,李潇然不禁睁开了眼——自打两年前皇爷爷过世,皇帝叔叔继位之后,这家伙虽然还是那般淡然如水的模样。但和他争斗了这么多年,他却是清楚的知道:这家伙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就连嗓子都绷得紧紧的。

然而这一次,他居然听出了一丝放心之意!

这可是奇了!

懒懒抬起眼皮,他问:“可是秦大将军打了大胜仗了?”

“是也不是。”太子点头又摇头。说着话,他干脆一挥手,“小德子,将奏报呈给世子一览。”

小德子连忙毕恭毕敬的将东西送来。

李潇然也不客气,拿起这最顶级的军事机密便看了起来。

一目十行的看过,越看,他越是惊异。

“怎么会这样?”

“你也没想到吧?”太子终于绽放了许久以来第一抹舒心的笑靥,“罗刹人诡计多端,居然能想出这么歹毒的计谋来摧毁我镇西军主力。但我天凤王朝的儿郎也不是吃素的!这下,他们可是栽了个大跟头了!”说着又舒了口气,“这样一来,便是给我们都争取了一个大大的喘息的时间,也给了罗刹国一大重创。想必接下来他们的行动就不会那么大胆放肆了。哼,区区弹丸之地,居然敢妄想拿下我天凤王朝泱泱大国,他们也得问我我们的千万儿郎同不同意!”

李潇然紧紧抓着那一张薄薄的牛皮纸,目光再度在‘镇西大元帅秦元朗之女秦明兰’几个字上,心口不知为何猛地一跳!

“这一次,将主将们救出来,并重创了了罗刹国的,似乎是个女子,不是你口中的千万儿郎。”张张口,他轻声细语的纠正他的错误。

太子一怔,马上又笑了起来。“孤知道,这一切全都多亏了她。秦大元帅的嫡长女秦明兰。虽然只是个小姑娘,却不愧为将门虎女!对了,你知道吗?她才十四岁呢,比孤还小半岁!”

比他小半岁,那不就是说比他小一岁?

李潇然心中又是莫名一阵乱动,又听太子说道:“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在京城里还在爹娘跟前撒娇呢!便是不撒娇,也都是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一板一眼的做木偶,哪里像她,竟能在危急时刻当机立断,以区区之力率领麾下二千人马直取罗刹人的窝点。后来更是出其不意,直接带人就拼杀了过去,杀得罗刹人哭爹喊娘。若不是亲眼看到这样的奏报,孤都不信世上居然还有如此英勇的小姑娘!”

的确,便是已经将这些话看了许多遍了,他也不敢相信,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个胆量率领千军万马直接和敌军对上!甚至,还打了胜仗!

不知不觉,他的脑海里开始描绘出这样一幅画面:一望无垠的疆场之上,一个纤弱的身姿在冰冷厚重的铁甲的包裹下,手拿长缨枪,身姿笔挺的坐在马背上,双眼目视前方,眼神坚定且锐利,不带半分女子的柔弱。忽的身后战鼓齐鸣,她一把举起樱枪,胯。下马儿飞快的扬起蹄子,带领她犹如一道闪电一般朝罗刹国的军队飞驰而去……

“哎,只可惜她年纪还太小了些,十四岁呢!其实说起来也不算小吧?当初母后嫁给父皇之时也才不过将将及笄。这样出类拔萃的女子,如果在京城的话,孤真恨不能奏请父皇立她为孤的太子妃算了!不然,孤怎么也想不出还能怎样奖赏她英勇杀敌的卓然功勋!”

太子喜滋滋的话语又传入耳中,他不高兴的皱起眉:“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既然生长在将门世家,又小小年纪就能指挥作战,那么必定从小就一心扑在了研习兵法上。你觉得,这样单纯的女子能在后宫活多久?”

太子脸上笑意一僵。“这个……孤敬重她,自然会好生护着她,不会让那些女人动她一根汗毛。”

说来说去,就是真想将她纳入后宫?

李潇然胸口突然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久违的窒息感再度来袭。

“三堂兄,你怎么了?”发现他的不对,太子忙问。

李潇然冷冷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便是想得再美又怎样?别说她还未及笄,现在她人都在边关呢!秦大元帅伤重,副将也瘸了腿,如今边关是离不开她了。至少两年的时间,她是不可能回到京城。你觉得两年时间内,皇后娘娘还不会给你将太子妃风风光光的纳入东宫去?只怕两年后,你儿女都一堆了!”

“说的也是。”太子弯弯的嘴角也落了下去,“如此说了,我们却是无缘了么?”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不肯死心?

李潇然暗暗握紧拳头。“不是我说你。别人虽然是个女子,但现在以她的功绩而言,你便是怎么厚赏都不为过的。你既然不能纳她为妃,就赶紧好好想想怎么给她奖赏,怎么给边关打了胜仗的将士们鼓舞士气吧!两年了,好容易有个好消息传来,咱们最好能借着这一股东风,一鼓作气,将罗刹国打得落花流水!”

“你说得对!”太子连连点头,“孤的确是狭隘了。还有许多重要事情等着孤去做呢,孤走了!这就回宫和父皇商议去!”

说着,他竟是连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奏报都没拿,就匆忙转身离去。

李潇然也没有提醒他。

眼看着太子的身影远去,他低下头,再看一遍手中的奏报,目光落在最下头落款的‘秦明兰’三个字上。粗犷豪放的笔锋,一眼看去都不敢相信是女人的笔迹。但是,他却从中看出来几分女子的温柔婉约。

“秦明兰,秦明兰……”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他嘴角勾勾,心情又莫名的好了起来。

明朗春日下盛放的兰花,一定很美很美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亲眼看到。

“潇儿。”

冷不丁的,一双柔夷落在肩头,他猛一个激灵,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