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李潇然居然看都不多看她一眼,继续气呼呼的朝前走。

郑夫人心中大凛,连忙跪着追上去。李潇然依然仿若未见,一如既往的朝大门口走去。

郑夫人一看如此,就想爬起来去追。但现在跪都已经跪下了,她哪里还好意思再爬起来?后头平王妃和秦明兰两个人还在看着呢!

也亏得李潇然走得速度不快,她咬咬牙还能追上。

无奈,只能咬紧牙关,假装路旁的丫鬟小厮都不存在,只管追着李潇然的步子走。

就这样一个一路气势汹汹的慢走,一个跪在地上拼命的追,眼看前头就是大开的王府大门了,郑夫人的心这次不止是提到嗓子眼,那是都要从嘴里冒出来了!

不能,她绝对不能容许李潇然走出这道门去!

不然,她可没那个颜面当着外人的面对他下跪,苦苦哀求!

但一看李潇然居然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般,步子迈得更大了,她赶紧一个飞扑,双手死死抱住李潇然的小腿:“世子,求求你了,臣妇都已经对您下跪了,难道这还不足以让您消气吗?”

李潇然提提腿,终究不能将脚从她怀抱里扯出来,只得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看似一脸悔恨的女人。

“让小爷我消气?你配吗?”

郑夫人脸上的表情瞬时变得格外精彩。

李潇然趁机将她一推,继续朝外走,嘴里大声宣告:“小爷我一定要将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都告诉奶奶,我要让奶奶来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的错!”

“不要啊!”

他居然直接跨过门槛了!这一出去,那就不止是出了平王府这么简单了!

郑夫人紧张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忙不迭又一个飞扑,一双手跟蚌壳似的死死钳住李潇然的腿:“世子,您想要我们如何赔罪,请尽管直说。只要能做到的,我们一定做到!这么一点小事,闹到太后娘娘跟前未免也太过小题大做。再说了,太后娘娘年岁大了,咱们又怎能扰了她老人家的清静呢?”

也不知道是她的哪句话触动了李潇然。他的双脚终是稳稳的停下了。

“你说的,你们什么都能做?”

一听有戏!郑夫人大为欣喜,连连点头:“是,请世子您吩咐!”

“其实小爷我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李潇然把玩着自己白玉般修长好看的双手,慢条斯理的道。

郑夫人脸一白。“世子,您这不是为难小妇人吗?臣妇的相公和儿子都是朝廷命官,叫他们到您跟前下跪,他们若是这么做了,那叫他们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还有臣妇的女儿,她们都还待字闺中,都从不曾见过外男。若是出来给您跪了,她们的名声……如此一来,她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她在下头哭得凄凄惨惨,李潇然却跟没事人一般,继续玩着自己的手指头,一面漠不关心的道:“那就算了。你放手,小爷我要进宫!”

“世子!”郑夫人现在是恨不能死在他跟前算了!

要是她死在了平王府,这事必定会闹大。不管孰是孰非,至少平王府是难以交代下去的。这样一来,太后也就不能随意的责骂他们,怎么也是各打五十大板,再想尽办法将事情平息下去。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但是……因为这么一件事就要交代了她的性命?她在心里拼命摇头。

她还有丈夫要伺候,还有儿子没有长大,也还有女儿没有嫁人,她不能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所以,现在只能采取别的措施!

瞬息将这个想法抛出脑海,她继续双手死死抱着李潇然的小腿不撒手:“世子,臣妇的家人是真的不行。但是臣妇既然已经来了这里,那么就是任凭您处置的。不管您要臣妇做什么,臣妇都在所不辞,就算您要了臣妇的命,臣妇也能现在就给您!”

最后一句话,她喊得山响。

当然,也只是喊喊而已。

之所以把嗓音扯得这么高,她就是故意要让外头的人听到!

既然都已经被带出来了,那她也豁出去了。丢一个人的脸面,总比丢一家人的强!

更何况她还记得,王府外头还站着不少等着看好戏的人呢!只要她这么一叫,保不齐就有不少好事之徒会凑过来看热闹。而只要人一多,就算他李潇然不在乎,难道平王妃还会不顾脸面了吗?

而她的想法也终于奏效了。

李潇然冷冷看着她。“你这条命小爷我要了没用。不过——”

听他前一句话,郑夫人心里一冷。但再听到‘不过’二字,她的心思便又活泛起来,脸面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李潇然见状一笑:“既然你诚心上门来认错,那小爷我也不为难你。你大声点,将你们这两天犯的错说一遍,看看你们到底错在什么地方。只要你态度端正,诚心忏悔,小爷我就不和你们多计较了!”

这所谓的态度端正,诚心忏悔,其实就是叫她拼了命的诋毁自己,赞扬他们吧?只有把话说得他满意了,他才会放过她们。

郑夫人在京城贵妇圈子里游走这么多年,不可能听不懂这其中的潜台词。但是现在,她倒是更宁愿自己听不懂!

犹豫一下,李潇然又不耐烦的踢踢她:“想做就赶紧做,不想做就放手,让小爷进宫去!你一把年纪不要老脸了,小爷我还要呢!我腿都站酸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叫小不要脸,什么叫信口雌黄,郑夫人今天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这张脸面吗?她嫁进郑家后,走到哪里不是被人追着捧着的?年纪越大,对脸面就看得越重,不然为何她会死活拉着李夷然上门来认错?可是现在,这个小兔崽子居然这么说他!

而且……你好端端的站着还腿酸?那我这样跪着追了你一路,又是哭又是抱的,不是该累瘫了?

小兔崽子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点尊老敬老的想法?

人都被他这话给气得浑身发抖了,但郑夫人却不能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她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压制住心头汹涌的怒气,将想要把这小兔崽子给掀到一边一走了之的想法给赶到一边。一咬牙,闭上眼大声道:“是我们的不对!昨天在东宫,我们就不该对世子和世子妃不敬,还仗着贵妃娘娘的势欺压你们。还有夷然,她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却一口咬定是世子妃摔了十六皇子。以及后来出了东宫,我们妄图借着人多势众将事情给遮掩过去,这本就是不对的。还有今天……”

一桩桩,一件件。一开始郑夫人还说得磕磕巴巴,但越到后面就越顺,也越发的条理清晰。

李潇然听得连连点头。

果然是个聪明人啊,将他话里的精髓都领会到了。

他叫她大声说,她的声音就一直没有小过。他叫她态度端正,她就不偏不倚,把当时的情况一一道来,甚至还将自己当时的心里剖析得一清二楚,连忏悔的话都说得格外真诚。搞得他一开始还打算趁机挑挑她的刺,让她再将有些话重复一遍的,现在发现,那些全都是多余的!

于是他干脆将其他都抛到一边,侧耳享受般的听着郑夫人娓娓道来。

郑夫人也着实给力,从昨天到今天,她几乎是将自己给剖析了个彻底。光是列出来的事情就有十来件,再加上她的自我剖析以及忏悔,来来回回居然就折腾了一刻钟有余!

等她最后说完,李潇然都不禁拍手鼓掌:“说得好!”

若说一开始还觉得丢人现眼的话,说到最后,郑夫人也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而她事实也最终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这不,李潇然就一个刺都没有挑她的吗?

战战兢兢之中,听到这三个字,这不啻于对她这辈子所听到过的最最好听的肯定的话了!那比她知道自家小姑子入宫得了皇帝的青眼,生了皇子并做上贵妃还要让她激动!

“这样,世子是满意了?”她忙问,还有些小心翼翼。

李潇然爽快点头。“满意,满意得很!好了,你可以走了!”

就这样?这么大方?

见他这样,郑夫人反而不肯相信了。

盯着满面笑容的李潇然看了又看,她还是不敢相信。“世子您果真同意放我们回去了?”

“是啊!难不成你觉得我们王府又大又好,打算在这里多坐坐?”李潇然笑道,开心的又露出他的一口白牙,“要是这样的话,那也可以,小爷现在就叫人准备茶点好生招待招待你!”

别!千万别!

这王府就是个龙潭虎穴啊!她才第一次上门就被坑成这样。现在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走,走得远远的,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现在,既然李潇然都已经这么肯定的回答她了,她当然不愿再多呆,忙不迭爬起来,拔腿就朝外跑。

膝盖因为跪的太久,又在地上磨蹭得太过厉害而隐隐作痛,双腿也早麻木了,但是她已经顾不上了。只要能让她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就算废了这双腿她也无所谓!

“慢着!”

但马上,背后又传来平王妃的叫声。

郑夫人突然恨死了自己两条没用的腿。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要是你们再跑快一点点,现在她肯定已经在王府外了!那就不用再惧怕这对母子的淫威了!

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回过头来,勉强扯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知王妃还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不过郑夫人你走得太急了些,有个东西忘了。”平王妃柔声道。

现在的她已经止住了哭泣,双眼只稍稍有些发红。眸子因为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晶亮。不施粉黛的脸上隐约还能看到几道泪痕,却无损于她的美貌,反而更在她高贵典雅的基础上增添了几许可怜可爱,就显得更接地气了,让人真是打从心底里想要疼爱。

郑夫人又看得心里一阵阵的嫉妒。

这个女人,明明年纪比她还要大些,这些年身边事情也是不断,尤其这个儿子就已经足够她头疼了。但是她却是二十年如一日,还是那么优雅,还是那么美貌。岁月无情,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印记,反而让她更加的雍容迷人了!

反观自己,二十多年操持家务,抚育儿女,鬓角早染上了白霜,额头眼角也爬上了皱纹,必须用厚厚的脂粉才能遮住。然而即便如此,粗糙的肌肤却是怎么涂抹都没用的。

这如何能叫人不恨!

女人和女人之间,最爱攀比的就是这个。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境地,郑夫人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几丝对平王妃的嫉恨,这说话的口气自然也就不怎么好了:“什么东西?我不记得我丢了什么东西。”

平王妃发现了她的嫉妒,脸上的笑容霎时又雍容了几分。

一双柔媚的眼儿都几乎笑成两弯可爱的月牙,只听她柔柔道:“郑夫人你一开始可不是只身一人上王府来的。可是现在身边少了一个人,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

郑夫人猛地一惊!

李夷然!

她居然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了!

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自打李夷然嫁入郑家,她便对外声称将李夷然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更是里里外外将面子都给做足了。虽然还不满一个月,但外头都对她赞誉有加。可没想到,一来平王府,这事就露馅了!敢问有哪个当娘的会在最后关头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丢下的?当然儿媳妇就另当别论了。

如此一来,她就越发的认定:这个平王府和她犯冲,她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然而现在平王妃还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夷然?她不是受伤了么?刚才看她撞墙,流了那么多血,都快吓死我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虽然晚了点,但至少给及时补上了不是吗?

平王妃也不戳破她,笑吟吟的道:“这个亲家母你不用担心。方才本妃已经叫人给她包扎过了。本妃身边一个丫头会点艺术,说是问题不大,不过就是伤疤看着吓人罢了。回去躺一躺,换几次药,过两天就好了。”

说着挥手命人将已经包扎好的李夷然给扶了过来。

郑夫人心里更恨得不行!

这个女人果然没安好心!

先是和她儿子狼狈为奸,做出种种假象叫他们以为李潇然真要进宫去告状,然后将她们婆媳俩分化开来,各个击破。李夷然阻拦李潇然无效,反而将自己给赔了进去,然后又轮到她。而在她对李潇然苦苦求饶之时,这个女人却又开始充好人,指挥人将李夷然给救了!

反正她就是最无辜,最善良,最美丽的那个,别人谁都及不上她!

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一切都是如此!

这叫她如何不恨!

郑夫人的五脏六腑都仿佛搅在了一起,疼得她想扑过去撕了这个伪善的女人!

可是现在还不行。

她只能咬着牙,憋着气,低声下气的陪着笑脸道谢:“还是平王妃您最疼女儿,都已经被夷然收拾好了。这样臣妇也放心了。”

赶紧亲手将还半昏半醒的李夷然给接过来,又掉了几滴眼泪,说了几句‘我可怜的儿’之类的话,婆媳俩才跌跌撞撞的一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