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秦明兰几个人在京城的平王府里暗自偷乐的时候,远在南京的平王府里,也有人正因为此事关起门来傻乐。

周嬷嬷提着几份小点心推门进来,便见到三少夫人,即原本的周家二小姐周瑛娘将丫头们都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守在空荡荡的房里,趴在窗棂上,脑袋低垂,肩膀一耸一耸的,瞧着像是正在痛哭。

周嬷嬷立马心疼了,忙不迭放下东西走上前去。“三奶奶您就别伤心了。大小姐她就算过门也不过是个妾,还连个贵妾都不是,这有什么可怕的?你乃堂堂嫡妻,是平王爷在时做主八抬大轿抬进府里来的,可比她那个做了丑事被所有人发现,不得已被收用进来的人强一百倍!就算三公子向着她,咱们也有足够的理由收拾她!”

“谁说我是伤心了?”周瑛娘抬起头,清丽的脸颊上不见半点泪痕,反而笑意满满,精神奕奕。

周嬷嬷一愣。周瑛娘便拉上她的手:“我知道嬷嬷您是关心我,但我是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原本和那个人定亲的就是姐姐,我不过是奶奶为了预防姐姐进门来做下丑事才被送上花轿替嫁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我所不能及的,我也从没奢望过他能对我好。”

那个他,说的自然就是李三公子李秀然了。

周嬷嬷听得眼圈儿发红。“我可怜的二小姐,你真是太可怜了。”

“我可怜吗?不,我一点都不可怜。”周瑛娘笑着摇头,“那个女人仗着自己那点小聪明,还有爹爹和奶奶的疼爱,将我和我娘欺压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了,她再聪明,再得宠又怎么样?她的好亲事被我毁了,她的名节也没了,到头来却还要到我手下来讨生活。如今我好容易反压了她一头,以后也能尽情的看她卑躬屈膝的模样,光是想想我都乐死了,我哪里可怜了?”

说着将食盒掀开,看到里头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糕点,她立马欢呼一声,赶紧搬出来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周嬷嬷见状更心疼得厉害。

连忙给她倒了杯水。“小姐你慢点吃,当心噎着。”

周瑛娘点点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嘴里吃东西的速度却是不停。

周嬷嬷想起她可怜的小姐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虽然嘴上说这不在意,但其实心里还是不舒服的吧?不然怎么会半点胃口也无?瞧瞧这张小脸,都瘦了一圈了!

难过的抹着眼角。“小姐你话是这么说,可是姑爷他心里没你,这些日子对你就已经够冷落了。偏偏他还和大小姐感情匪浅,大小姐又是个心思狡猾的。等她进了门,小姐你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俩?”

周瑛娘摇摇头,将帕子递过去。“嬷嬷您想多了。他虽然是王府里的公子,但也不过是个庶子罢了。虽然王妃不在,但侧妃却是在的。李侧妃出身江南望族,从来最重规矩。在她的眼皮底下,他们俩又敢做出什么出阁的举动?更何况上次大婚之时,世子抢走了他的风头,如今又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害得他在德云书社里的位置一落千丈,就连正江南士林都开始对她颇有微词。如今他正在费尽心思的给自己营造形象,又怎会放任大姐对我动手,落得个宠妾灭妻的下场?”

条分缕析,说得头头是道,周嬷嬷都听得愣住了。“小姐,你?”

周瑛娘眨眨眼。“嬷嬷,怎么了?”

周嬷嬷闭上眼,两行浊泪从眼角滑下。“我可怜的小姐,你是真的命苦啊!”

她原本天真无邪的小姐,这才出嫁几个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满身的娇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的深沉。说运筹帷幄或许还过了些,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她的确是进步了太多太多了。

周瑛娘闻言又笑了。“我是以前在家里被娘宠得太过了,才不知道人间疾苦,被那个女人随便摆弄两下就失了方寸。不过现在好了,嫁了人,没了娘帮我撑着,我这不全都要靠自己了吗?嬷嬷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比以前机灵多了?”

“是是是,小姐你比以前懂事聪明多了。”周嬷嬷连忙点头。

周瑛娘也笑嘻嘻的点头。“如今还有人在一旁帮衬着,我也不求别的,只要能让他们俩吃足了苦头,再好好护住我娘,其他的我也懒得管了!”

“小姐你现在这么厉害,以后一定能在王府里站稳脚跟。等你好了,夫人的腰板自然也就硬了,老夫人他们也就不敢随意欺负她了!”周嬷嬷连连点头。虽然心知周瑛娘现在这般也不过勉强能和周大小姐想抗衡,但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周嬷嬷自然是要尽十分的心思去夸的。

但周瑛娘却并未如以往般露出得意的笑,却是脸儿一沉,低声呢喃一句:“什么王府周府,天知道再过多久这些地方还在不在呢!”

“小姐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周瑛娘连忙摇头,又释出满脸的微笑,“我在想,我该怎么操办大姐入门的这件事呢?虽说她是做了丑事,可终究是我的姐姐呀,也是咱们周家的嫡出小姐,更是爹爹和奶奶的心头肉。我觉得,咱们还是将事情往大了办更好,不然日后爹爹和奶奶怪罪起来,我可没办法交代。”

“小姐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周嬷嬷不满道。

虽说是小姐顶替了大小姐的婚事,但这也不是她自愿的呀!而且自打到了这里,她也没少受姑爷的欺凌。这日子还不如以往在周府里的时候呢!现如今,那两个人藕断丝连,居然偷偷的在周府后房里幽会。还好是被发现了,不然要是等着两人暗度陈仓,等进了王府那才惨了!但这又是给小姐脸上蒙上了一层灰。当时她都快气死了,结果还是小姐时间把她给拉开的!

“我善良?”周瑛娘听到这句话,唇角便泛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或许在出嫁前的她还有那么几分善良的话,等到了这里,那仅有的一点善良也早被那个人给撕得粉碎了。

主仆俩正说着话,外头丫头突然进来道:“三奶奶,安庶妃娘娘来了。”

周瑛娘忙不迭拿起帕子在眼角死命的揉了几下,将双眼揉得又红又肿,这才扶着周嬷嬷的手迎到门口,徐徐屈身行礼。“庶母妃。”

“自家人不用多礼!”一身淡素装扮的安庶妃忙不迭上前将人扶起。

周瑛娘顺从的站起身,却是抿唇不语。

安庶妃看着她僵硬的小脸蛋,也只得小声赔笑道:“你这孩子,还在生阿秀的气呢?那天的事情是他不对,可是你也该知道的——”

“我知道,他原本就和姐姐订了亲,两个人一早就有了感情。如果不是因为世子横插一脚,现在在这里和庶母妃您相谈甚欢的人就是她了!我本是就是个多余的,是我阻挡了他们在一起的路。如今既然他们还是两情相悦,那就将人纳进来好了,我无所谓。”周瑛娘当即打断她。

安庶妃被说得有些讪讪的。“你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呢?他们虽说是早就定亲了,但也不过是在大半年前,还是你们父王在外头给定下的,之前他们又没有见过。后来虽说见了几面,但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哪有什么感情可说?结亲本就是结两姓之好,娶你还是娶她,于我们王府来说都是一样的。既然你是阿秀明媒正娶进家门的,那你就是他的媳妇。除了你,我们谁都不认!”

温和的语调慢条斯理的说着劝抚的话,听得人身心舒畅。

周瑛娘也果真被说得开心了。“庶母妃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侧母妃也早说了,她只认我这个三少奶奶,姐姐不过是个妾,进来也只是为了帮我伺候相公,其他什么都不算的!”

安庶妃笑着点头。“可不是吗?正是这个理。咱们王府又岂是外头那等不懂尊卑等级的破落户?”

周瑛娘终于笑开了。“庶母妃您真好!”

安庶妃继续含着浅浅的微笑,一派慈爱柔和的拍拍她的柔夷。“只要你好生帮我照料阿秀,我也一定会将你当做我的亲生女儿一般对待。我这辈子就生了阿秀这么一个儿子,做梦都想要个女儿呢!如今老天爷开演,给我送了个这么懂事乖巧的女儿来,我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等姐姐嫁进来了,庶母妃您就有两个女儿了呢!”周瑛娘笑道。说着一拍脑袋,“哎呀,我差点忘了!昨晚上我和侧母妃说好了的,今天要和她一道商议迎姐姐进门的事。都这个时辰了,我该去了,庶母妃您也和我一道去吧!”说着话,便去拉安庶妃的手。

安庶妃忙不迭将手缩了回去。“这种事情,哪里用我插手?你们看着好就好了。”

“这样可以吗?”周瑛娘皱皱眉。

安庶妃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这是王府里的事情,也是你们小夫妻自己屋里的事情。只要你拿捏好了,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不插手。”

“庶母妃您真是难得的开明!”周瑛娘被这话感动得一塌糊涂,禁不住冲安庶妃竖起大拇指。

安庶妃微笑着颔首,婆媳俩携手走到院子门口,目送她领着周嬷嬷远去,安庶妃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来。

丫头青橘见状也拉下脸。“三少奶奶未免也太不将庶妃你放在眼里了!李侧妃也不过是个侧妃罢了,又不是什么正经的王妃,却被他跟正经婆婆似的供起来,什么事情都去和他商议,这是要让庶妃您如何自处?等王爷知道了这事,看王爷不教训她!”

“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不许再胡说。”安庶妃冷不丁转过头,冷声冷气的道。

青橘一个哆嗦。“是。”别的一个字都不敢多言。

跟在安庶妃身边,她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前一刻还和和气气的一个人,转眼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吓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即便自己是李侧妃送过来的,即便她也一直对自己客气得很,但有些时候,她总觉得这个和自己一样丫鬟出身的安庶妃身上的气息吓人得很。

三日后,南京的平王府里果然披红挂绿,大张旗鼓的将周家大小姐给纳进了王府给三公子李秀然为妾。

只是排场再大,也不过是让大家将渐渐淡忘的‘趣事’又从记忆里翻出来重新品味了一番罢了。

妾就是妾,而且还是一个庶子的妾。偌大的王府,身为世子的老大,名门出身的李侧妃所出的老二都没有纳妾,这个最晚成亲的老三却急巴巴的在新婚不久就纳了美妾入府,而且还和自己的正妻是一对亲姐妹,这则新闻在转眼间就传遍了整个南边。

等到京城平王府里的平王爷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切早已经成了定局。

“混账!”

一把将送到手上的小纸条扔到地上,他保持了多日的淡定面孔终于再也淡定不下去了。

“请王爷息怒!”李渡带着人赶紧跪地。

平王爷面色阴沉,目光带火。“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做事的?那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一个人事先通知本王,还口口声声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本王的计划是这样的吗?你们说,是吗?”

李渡满脸苦涩。“是属下失职了。那从南边往这里传信的人中途摔了一跤,从马背上摔下来落在地上昏迷了。醒来发现信件还在身上,就没有多想,直接翻身上马将信送了过来。属下见送信的人没变,东西的规格也是对的,所以就……”

“他们既然打定主意要换信,又哪里会不知道我们的信件是什么规格?这世上哪里会有不透风的墙?”平王爷厉声呵斥。

李渡低头。“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责罚?你让本王如何责罚你?本王现在还在禁足中,这个王府都出不去,手边所能用的就只有你一个。要是罚了你,你叫本王怎么办?”

李渡察觉到失言,连忙改口。“属下知错了。但求王爷您给属下一个机会将功补过。属下一定尽快将拦截咱们信件的人给揪出来,给王爷您一个交代!”

平王爷脸色稍稍松缓了些。“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李渡也才松了口气,悄悄抬起头。“王爷,那三公子那边……”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人也都纳进去了,还能如何?”说起这个,平王爷又是一肚子的火,“传本王的话回去,叫他们现在都老实点,别再轻举妄动,现在分明是有人在盯着我们呢!”

“是!”李渡连忙应声,正要退下,却又被平王爷给唤住了。

“你等一等!”

“王爷?”

“本王还是写封信你带去吧!一句口讯,他们恐是要担心了。”平王爷低声道。

李渡闻言一怔,心里也不由长叹口气。王爷对那边的确是太上心了,这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这些远在南边以及在平王爷的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对李潇然和秦明兰两个人来说都只是平静大海里的一朵小浪花,滴咚一声,听个响,也就过去了。

现在的他们,又偷偷的溜出王府,找了个地界逍遥自在起来。

坐在一家窄窄小小的馆子里,秦明兰一面小口小口的喝着刚出炉的羊杂汤,一面接受李潇然的不定时投喂。

如玉的手儿抓起一块炖得酥烂的羊蹄,轻轻一扯,便扯下来一块精瘦的肉,献宝似的递到秦明兰跟前:“来,再吃一口!”

秦明兰皱皱眉,但还是张嘴吃下了。

李潇然立马笑逐颜开,再撕下一块扔进自己嘴里。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我一口,你一口,两人虽然不说话,却也是吃得情意绵绵,分外和谐。

但汤刚喝了半碗,便听到外头一阵嘈杂声传来。呼呼喝喝的,气势雄浑,一听就不像是京城人士的作风。

秦明兰心中一凛,下意识的伸手去腰间想摸刀,不曾想摸到的却是一只软绵绵的小爪子。

“哎呀,你想摸人家就直接点说嘛!老夫老妻的了,你爱摸随便摸,还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吗?”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手往她怀里送,李潇然笑眯眯的道。

秦明兰嘴角抽抽,赶紧将那只油腻腻的爪子给推开。压低了嗓音道:“罗刹人。”

李潇然立马不笑了。

两人低头假装吃东西,果然不久就看到七八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穿着罗刹国的服饰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

大马金刀的往那里一坐,手里的大刀往桌上一拍,一个人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肉呢?赶紧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肉给大爷上上来!”

店主忙不迭应了,送上大一盆热腾腾的的羊肉。

七八个人一拥而上,乐哈哈的撕扯着羊肉,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大叫:“果然还是这般大口吃着的过瘾!”

“就是!这天凤王朝的人就是小气,做个菜还一盘一盘的,就那么一点点,给爷塞牙缝都不够!”

“何止,东西少也就罢了,还不给人吃足了肉。一小块肉配一大盆青菜,这是将老子们当兔子养么?”

“要当兔子也是他们自己是兔子,爷才不做这个兔儿爷!”

其他人哈哈大笑。

说话的功夫,一盆肉就被吃了个干干净净,他们旋即又拍着桌子叫着要。

店主又送上一盆,立马又被吃干净了。

连送了好几盆,这些人还吃不够,店主都不由苦下脸。“几位大爷,你们要不先将这几盆的钱给结了?”

七八个人立时有志一同的拉下脸。“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我们吃白食么?”

“不不不!”店主连连摇头,“小的哪敢这么想各位爷?不过小店就是小本生意,每日里最多也就宰上三头羊。如今已经卖了两头半了,现在就剩下半头,现在也被你们吃得差不多了。如今你们还想吃的话,小的得那点钱再去现买了回来现做才行。”

话未落音,就听砰的一声,一名大汉重重一拍桌子,竟生生将一张使用多年的木桌子给拍碎了!

“你这话分明就是怀疑我们拿不出钱!”伴着桌子四分五裂的声响,大汉愤怒的高喊更为刺耳,“我们罗刹人再穷,这点小钱还是出得起的!”说罢随手扔出一大把铜钱,“给你,接着!”

哗啦啦的钱币落了一地,店主两只手哪里接的过来?而且看看这满地的铜钱,店主笑得更苦了。“几位大爷,这点钱只怕不够啊!”

“不够?大爷可是给了你不少了!这点钱,在我们罗刹足够买十头羊了!”

“可不是吗?羊肉在我们罗刹国算什么?扔在地上随便吃!”

一群罗刹国人不住的嚷嚷,叫一把年纪的店主哭笑不得。“几位大爷,你们罗刹国是罗刹国,可是这里是天凤王朝啊!在这里,我们的百姓都是靠种粮食过活的,没多少人养羊,这肉价自然也就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