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爷终究没有随同李侧妃一道往金陵城里赫赫有名的李家去。

等他收拾妥当出来的时候,李侧妃早已经坐上马车出府去了。平王爷连忙要追,却被等候在二门处的邹妈妈拦下了。

“王爷,侧妃交代过奴婢,请务必劝您回转。此事本是南边士林自己做的决定,和您并无关系。您要是跟去了,难保不会被人揣测他们都是迫于您的威慑才不得不如此。再不然也该说你早和他们同流合污,没得将好好一件事又给整坏了。”

平王爷眉头紧皱。“但如果本王不去,岂不是显得本王太没出息了,凡事都要靠个女人出头?”

“王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侧妃嫁给您多年,一直蒙受您的恩宠,舅老爷姑奶奶们也都承蒙您多年来的照料。如若不然,李家哪里会蓬勃发展到今天的境况?更别提您这些年为南边做的贡献了。侧妃是心甘情愿为您去做事的,想必老爷还有舅老爷他们也都会义不容辞。这和王爷您有没有出息没关系,这是事关王爷您的清誉,还请您千万谨慎些。”

一席话说的平王爷紧皱的眉头渐渐放平了回去。

“既然如此,那好吧!”他犹豫着道,“不过这些礼物既然备下了,总不能又放回库房去。”

“正好侧妃走得急,都没给娘家人带礼物呢!奴婢留在这里不就是等着打点这些的吗?王爷只管将这些东西交给奴婢,奴婢一定将东西完完全全的交到侧妃手上!”邹妈妈忙道。

如此一来,这些便都是出嫁的女儿带回家去孝敬父母的,和他这个王爷无关了。

平王爷满意颔首。“如此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

“王爷您真是折煞奴婢了!”从未被他如此以礼相待过,邹妈妈吓得手足无措,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奴婢也不过是做了奴婢应该做的。”

平王爷点点头。“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你便直接搭了装东西的车一道过去吧!”

邹妈妈忙不迭点头,赶紧跳上车便命人驶出王府。一直等到出了王府一条街的距离,她才抬头看看这两装饰华贵却并不过分显眼的马车,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七八日,南边士林集体为平王爷求情的联名信就被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与此同时,‘身负重伤’的李潇然也终于被人一路小心呵护着回到了京城里的平王府。

“我可怜的孩子!”刚进家门,太后娘娘便一头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李潇然便泪如雨下。

李潇然连同秦明兰都大惊失色。“奶奶,您怎么出宫来了?”

“你这可怜的孩子都伤成这样了,哀家哪里还在皇宫里坐得住?要不是德州距离京城有几日的路程,哀家早就飞去那边看你了!”太后娘娘眼泪汪汪的道,一面在他脸上摸了一摸,一面擦了眼角哽咽道,“这去了半年,人都瘦了不少,可怜见的南边那些人都是怎么伺候的?你爹也是,他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你吗?”

其实在遭遇截杀之前,李潇然还真白胖了不少。但因为受伤之后各方面控制饮食,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动,他小爷又挑食,最终能入口的东西就没多少。才短短不到一个月,人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不过,看着这个男人又熟门熟路的钻进太后娘娘怀抱里开始撒娇,秦明兰很是怀疑:这家伙不会是为了驳得太后娘娘的同情才故意狠狠饿自己几顿的吧?

她这个想法在晚上就得到了李潇然的有力证实。不过现在,他人还在太后娘娘怀里,跟个没长大的婴儿似的,哭哭啼啼的又将路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各种添油加醋各种渲染,只逼得太后娘娘又掉了一滩泪。

然后在太后娘娘的坚持下,他又脱下外头的衣裳给长辈们参观伤口,免不了又惹出来不少心疼的泪花。

最后还是平王妃柔柔的调转了话题。“好了母后,潇儿他们今日才刚回,路上奔波了这些天肯定已经累了,就让他们早点歇着吧!现在既然人都已经回来了,咱们相处的日子就长了。再说了,兰儿现在都怀了五个月的身孕了,一路折腾到现在,别说她身子骨壮实,可这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也受不了啊!”

太后娘娘仿佛这才想起秦明兰肚子里的孩子,连忙冲秦明兰招招手。“好孩子,你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秦明兰可没奢望太后娘娘真是想看她。果然,靠近了,太后娘娘的一双眼就跟黏在了她的肚皮上似的,一双手也在上头摸了半天,终于满意的收起了眼泪:“都说尖男圆女,哀家看你这肚子圆滚滚的,里头肯定是个男娃。阿秀,你说哀家说得对不对?”

平王妃连忙含笑道:“母后您说得极是。方才儿臣第一眼看到她的最时也是这么想的。”

太后娘娘方才可没顾着看秦明兰,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李潇然身上了。

现在哭过了说过了,也从太医口中知道他的伤势恢复良好没有性命之忧,老人家才松了口气,又有心思对秦明兰关爱起来。但这关爱也不过是细细的询问了一遍她如今感受如何,肚子里的孩子如何,胃口如何,爱吃什么东西云云,一切都是和孩子有关的!

如此和颜悦色的模样,比离开京城前爱理不理的简直强太多了!

秦明兰都想感谢肚子里的小家伙给自己带来的好运了。

不过,这一切也都是建立在自己怀孕的基础上。秦明兰不禁要想,人人都盼着她生儿子,但如果她到头来生了个女儿该怎么办?到时候太后娘娘会不会翻脸?会不会又摆出一张冷冰冰的面孔来对待她?那对于那个不受待见的女儿,她老人家又会怎么样?

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什么苦都吃过,也什么人都见过,这点小挫折她肯定受得住,可是女儿呢?她可怜的小女儿,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小小年纪就被人这么无视,她稚嫩的小心肝该会被伤得多深?

自打怀孕的月份越深,秦明兰发现自己就越来越多愁善感,越来越像个娘们了。要是给那些兄弟们看到,指不定会被他们给笑成什么样。

但是没办法,她就是忍不住。

幸亏太后娘娘出宫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过在王府逗留了小半个时辰,便有女官来请太后娘娘移驾回宫了。太后自然不肯,一刻钟后皇宫里的皇帝干脆也派了人来请。如此太后也推拖不得,只得又抱着李潇然抹了几滴眼泪,又对秦明兰叮嘱一番,才终于依依不舍的走了。

呼!

秦明兰这才算松了口气。

不仅是她,连同李潇然和平王妃也都双双长出口气。

平王妃连忙便握住了她的手。“太后只是因为期盼潇儿成婚生子多年,如今好容易愿望得以实现所以太激动了些,她老人家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不管你生的是儿是女,我们都一样喜欢。”

和软的语调柔柔的抚慰了她惴惴不安的心,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秦明兰感激的抬起头:“多谢母妃。”

半年不见,平王妃还是这么温柔和善,善解人意。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却已经看出来她的心中所想,主动来给她开解。这么好的婆婆上哪找去?

平王妃柔柔一笑。“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谢不谢的?更何况你肚子里怀的还是我的孙儿呢!应该是我感谢你辛苦为潇儿孕育子嗣才对。”

言毕,便赶紧回头嘱咐李潇然几句,无外乎要好好疼惜媳妇,不要再没事找事,乖乖的做个大人等着抱儿子,李潇然不耐烦的答应了。

终于,平王妃也走了,秦明兰也终于坐不住,浑身一软倒在李潇然身侧。

李潇然趴在床上,满眼嫉妒的看着她后背贴床的舒服姿势,阴阳怪气的道:“人都已经走完了,你还不赶紧去见见你久违的好兄弟?”

秦明兰眨眨眼。“谁?”

“你还跟我装傻?”李潇然冷哼,“都半年没见了,说不定人家现在就在眼巴巴的等着你呢!你不去,天知道他会多伤心!”

哦,知道了,他说的是田青。

最初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几乎天天都在想着关于他的事情,想着为什么这个人就这么变了,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渐渐疏远了,常常想到心情抑郁,李潇然也被带得抑郁了好几次。不过,他是因为生气而抑郁的!

不过后来南边也一堆的事,再加上李潇然遇袭,她一时太过忙碌,也就暂时没想过那些了。现在听李潇然提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果真都快忘了田青的存在了!

而去了南边近半年,那个人也没有给她传递过半个消息,想必没有自己在的时候,他的日子也过得很悠哉吧!

一想到那个曾经的好兄弟,秦明兰又禁不住抑郁起来。

看吧看吧,她对那个家伙用情至深,比对他深多了!李潇然一见肚子里就直往外冒酸水,就算看着秦明兰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也不能令他释怀。

“你还不过去看看?”酸溜溜的说着,手上却只是软绵绵的推了一把。

秦明兰闭上眼。“不着急,明天再见他也不迟。”

“你就不怕他等急了?”口气稍稍好转了点。

秦明兰岿然不动。“他不会。”

“你倒是对他了解颇多!”又一声气呼呼的低喝,但里头的怒气已然消失大半。

秦明兰闭目不言,李潇然一个人小声嘀咕了半天,也觉得没趣得很,干脆也眼睛一闭,又爬爬爬爬到她身边,一头钻进她越发柔软的怀抱里,一手摸着自己儿子,嘴角高高勾起,甜甜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田青就主动上门来拜访了。

李潇然依然见不得这个人,便直接挥手把秦明兰给赶了出去。这还不够,前脚秦明兰刚出门,后脚李潇然便一声令下,叫丫头们把大门给关上了,就连窗子也不能幸免。

房门咯吱一声在身后紧闭,秦明兰脚步一顿,回头看看一丝缝儿都没留的大门,脸上泛起一丝无奈。

田青见状却是吊儿郎当的一笑。“世子爷还是这么小心眼,这可不大好啊!”

秦明兰白他一眼。“他再小心眼也不至于给你小鞋穿。”

田青耸肩。“那谁说得准?”

不想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秦明兰径自将人带到一旁的茶水厅里,各自落座后,却忽的沉默下来。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心中难免又是一阵悲凉。

想当初,他们间何曾存在过这样的状况?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不管好的坏的,荤的素的,张口就来,从来不用避讳。可是现在,分明是分别半年的好兄弟,明明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但她搜遍了肚子,却不知道还能有什么说的!

精明狡猾,嘴巴利索的田青也和她相对沉寂了许久,才又扬起笑脸道:“还没恭喜将军您马上就要喜得贵子呢!当初知道您怀孕的消息后,我们全都高兴得不行,我便和李汤他们一道出去喝了一顿酒,当晚大家都喝高了,兴致一来载歌载舞,差点把人家酒馆都给砸了!”

可以想见,这种事他们也干过不止一次了。那一群大老粗,一旦兴奋起来真是不管不顾。一个个手劲又大,稍稍力气大点便能劈碎了一方桌椅。

回忆起当初的种种,秦明兰微微一笑:“去喝酒也不等我,你们好大的胆子!”

“我们冤枉啊!”田青连忙摇头,“别说那时候将军你不在京城了。就算你在,你这大肚子能出门吗?便是王妃也肯定不会放你出去和我们这群没轻没重的人在一起,更别提喝酒闹事了!”

秦明兰心里又是一凉。

是啊,过去了,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她早已嫁做人妇,以后还会为人母。身在皇家,首先就要做到的就是遵规守矩。这不仅是为了自身形象考虑,也更是为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娘家,还有自己的儿女。

加诸在身上的束缚越来越多了,当年恣意潇洒的日子离她越来越远了。

回想那一次在酒池肉林喝酒吃肉放声高歌,那应该是她这辈子里的最后一次了吧!

没想到一句话又让她的脸色阴沉下来,田青心里一慌,连忙陪着笑脸道:“对了,将军你们这一路上都遇到了些什么趣事,可否说来听听?还有南京城是否真如他们所说,和京城一般繁华?至于你们遇袭的消息就不用再说了,范大已经回信说的一清二楚了。”

知道他这又是要帮自己分析问题并出主意了,秦明兰心头酸涩之余,又有几分感慨:不管如何,兄弟就是兄弟。隔得再远,心里终归还是念着对方的。

便也不隐瞒,从离开京城开始一直到到了南京城以及回来所遇到的事情逐一告知了他。

田青越听脸色越阴沉得厉害。

“将军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什么不对?”

“这来来回回,居然都能给你们遇到事,你们也未免太倒霉了点!”

“是啊!”秦明兰淡笑,“是够倒霉的。”

不过,李潇然那就是个惹祸精。以前有他在的时候京城里也不见得安宁到哪里去,不过是大家懾于他平王世子的身份不敢反抗罢了。但等出了京城,谁还认识他?但他又横惯了的,自然咽不下这口气,那么理所当然的就闹腾起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道,“与其说是我们倒霉,还不如说是那些撞到我们枪口上的人遇人不淑。”

“那倒是!”田青微愣过后便重重拍掌,“凡是撞上你们的,不管前头多横,下场必定凄惨无比。开始那个酒楼老板如此,竟连带的整个临清的官场都起了大震动。如今德州响马亦然。不管,能把这把大火从德州烧到遥远的南边诸省去,这也是个不小的本事了。那些人背地里肯定恨死你们了吧?你们就不怕他们回头来报复?”

“当初你帮我出谋划策,屠杀罗刹军队几十万人的时候,你可想过来日罗刹人会杀回来报复?”秦明兰反问。

田青摇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秦明兰颔首。

田青顿一顿,还是禁不住开口道:“将军,这些日子你还是小心些。既然肚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就别再出去乱走了,正巧世子受伤不能动,你们就一起在王府里好生养着得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边关有咱们的军队挡着,罗刹人被杀破了胆不敢来犯,但这天凤王朝里的人可就难说了,谁知道谁突然就跳出来往你们背上捅一刀了?”

秦明兰微微敛眉,旋即颔首。“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没关系,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听不听全在你。”田青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终于啊终于,他们之间还是客套上了,现在说起这等虚言假语居然也顺顺溜溜。

心情很不好,他连站起身:“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先行告退了。王府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办呢!”

秦明兰看着他毫不停留的起身就走,心里犹豫一下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唤住他。“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