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酒撒风的后遗症,就是第二天一早,时间早过了辰时,李潇然依然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呜呜咽咽哼哼唧唧的叫嚷着头疼无力难受得想要去撞墙。

醒酒汤他嫌太酸不肯喝,蜂蜜水又说太淡不合胃口。清粥送上来还要挑三拣四喝了一口就不吃了。

秦明兰无语的看着他一边玩滚滚乐一边偷偷拿眼睛斜睨着她,还一边小声嘟囔着什么腰酸背痛用力过猛之类的话,额头上黑线大把大把的往下掉。

拜托,昨晚上出力最多的人就站在这里呢!你这个就知道躺着享受的人居然也好意思嚎叫什么辛苦?

但是,李潇然就是做到了。而且他一嚎叫就嚎叫了一天一夜,以致第二天夫妻俩一道回门的时候,他还软趴趴的跟被榨干了力气似的要死不活,最终还是秦明兰把他给拖下来的。

这一幕看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又引来不少人异样的眼神。尤其是婶婶顾氏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及秦老太爷满脸的不悦……秦明兰都差点想去撞墙了!

这家伙好端端的又怎么把风抽到她娘家来了?难道不知道秦家家风严正,就连女娃娃都从小要求要站得正坐得直吗?他这样的,就连下头扫茅厕的都会忍不住想鄙视。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了。

等进了秦老太爷的上房,李潇然立马一把推开秦明兰,强自站定了,坚持独力向秦老太爷跪拜,姿态虔诚无比。看得秦老太爷眼中那一抹不悦都淡去了不少。

而后,他再亲手将早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分发出去,送给秦老太爷的是一柄精钢小型狼牙棒。外形和秦老太爷常用的那一支并无不同,只是个头小了许多。棒身是用精钢炼制而成,上头一根根锐刺磨得比针尖还要锐利,隐隐泛着寒光,饶是秦明兰从小在狼牙棒底下讨生活的人看到都生生吓出一层冷汗。

李潇然却是不怕,还双手将东西奉到秦老太爷跟前:“这是当初父王在南边得到的东西,后来为了让我强身健体特地命人送回京城来的。只是我身体不好,寻常提点东西就累得够呛了,这么生猛的东西实在是不适合给我用。如今听说爷爷您最善使狼牙棒,我便干脆借花献佛,把东西送给您了。您现在手头的这一把自然是好的,只是个头未免太大了点。这一柄小点,平时也能拿在手上把玩。而且每天玩上一会,也能强身健体。”

早过了花甲的老人家,现在追求的也不过是一个身体康健了。而且这小狼牙棒也着实对了秦老太爷的胃口,秦老太爷的眼底那一抹不悦当即消失不见了。他甚至还示意二叔秦元堂过去将人扶起来,嘴上谦逊的道:“让世子殿下费心了。老臣这辈子保家卫国,能得到些许成就已是万幸。现在卸甲归乡,如今日子能过得这般舒坦也多亏了皇上照应。现如今,老头子年纪大了,对其他的并无所求,只是老头子这大孙女自小个性顽劣,如今到了世子府上,还望世子殿下多多担待才是。”

“爷爷您说哪里话?阿兰她人好着呢!又温柔又贤惠,对我更是无微不至,就连父王母妃都对她赞不绝口。这么好的媳妇,我自然是要好好对待的。”李潇然笑道。

听他亲亲热热的叫着爷爷,并称秦明兰为阿兰,这平易近人的称呼着实熨帖,秦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好看了。只是听到他提起平王爷和平王妃二人时,老人家的眉头微微一皱,旋即便又释出一抹笑意:“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便对二婶顾氏道:“明兰回来了,你就带她去庵堂里看看她娘吧!本来以后就见得不多,以后娘俩要见面就更难了。”

顾氏连忙应了,赶紧引着秦明兰出来。

秦明岳见状,赶紧跳起来:“我也陪大姐一起去!”

也不管秦老太爷什么反应,忙不迭的就蹦了出来。

等出了正堂,秦明岳赶紧长出口气,英气勃勃的黑脸上满是不忿:“大姐,姐夫他手段未免也太毒了点!好好的,他送什么狼牙棒给爷爷?他是不知道爷爷一旦发起脾气来就手头有什么就砸什么的吗?以往那只大狼牙棒个头太大,他寻常不拿也就罢了。现在有了个小的,他还撺掇着爷爷天天拿在手里!那不是一旦我们做错了事就要被揍?那东西的杀伤力你是看到了的!”

老爷子的杀伤力她早见识过许多年了。老爷子和狼牙棒联合起来的杀伤力更是叫她都胆战心惊。当年在老爷子手下讨生活的日子就是一部令见者心酸闻者泪流的心酸血泪史,秦明兰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时时不寒而栗。而现在,手头多出来一个随时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小型狼牙棒……下头的弟妹们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

李潇然这法子真够毒辣的。秦明兰暗暗咋舌。

他这样,分明就是在报复秦明岳数次对他不敬的仇啊!要知道,现在在秦家,二叔腿残了,下头的秦明勇秦明荷年纪又还小,就只有秦明岳这一个精力过剩且正处于蓬勃发展时期的少年郎,老爷子满身的力气无处使,还不拿他来练手?顺反正也能说是便帮他锻炼锻炼应对能力嘛!

可怜的小弟。

她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摸摸他的头,违心的道:“这样对你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抓紧机会好好习武,以后也好将咱们秦家发扬光大。”

秦明岳撇撇嘴。“大姐,自从跟了姐夫,你也越来越不爽利了。”

有吗?

秦明兰自我检讨一番,突然发现还真是!

不过,想想自己身在那个锦绣堆里,每天接触的都是那群一肚子N多个心眼的人。一个意思恨不能拐十八个弯才表达出来。她再脑筋简单,在里头时间长了,也难免会被同化。

哎!

暗暗庆幸一番这事没给老爷子发现。不然,他肯定又要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一通了。

很快到了秦家家庙,深深顾氏便不进门了,只让了秦明兰姐弟进去。

秦明兰的母亲出身并不显赫,乃是当初父亲在边关领兵之时一名下属将领的妹妹。那名将领在一次血战中为了保护父亲过世了,临死前托父亲照料好自己唯一的家人。可是父亲这个大老粗,他能如何照料一个大姑娘?更何况那将领家中再无其他亲戚,当初哥哥参军,妹妹就跟着来了,就住在离军营不远的一个小村庄里,自己种地缝补,靠着哥哥的军饷贴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当得知兄长战死的消息,妹妹眼眶红了,但并没有如父亲所料一般哭得瘫软成一团。她强自擦干眼泪,便去了军营,亲自料理兄长的尸骨。

当时正担任统帅的爷爷知道了,对她大为赞赏,干脆大手一挥,就让父亲娶了她为妻。

横竖当时战事紧急,大家全都朝不保夕,谁知道明天谁还能活得下来?能留下一条血脉就是不错的了。

而母亲也没有让爷爷和父亲失望。嫁给父亲后,她接二连三的生下四名儿女,每个孩子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每当父亲在外征战时,她便守在营账里,照顾儿女,料理琐事。多少次军情紧急,不少将士家眷都被吓得哭闹个不停,唯有母亲不动如山,该做干涉么做什么。其他人见了,也纷纷被她的镇定感染,无形中也为将士们将后方稳定了下来。

只是她从小和兄长相依为命,并不太会和人打交道。当初在边关时就不怎么和他人来往。后来随着父亲回到京城几次,也和那些名门贵妇们没有多少交集。以致父亲亡故,她作为遗孀回到京城,便干脆让家里给建了个小佛堂,每日里吃斋念佛,为已故的兄长还有丈夫念经超度,也为依然在战场上奔波的儿女们祈福。如此一来,日子过得也还算平顺。

就连二婶顾氏也对这个寡嫂身为敬仰,每日里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捡最好的来。

只是,别人口中大义的母亲,秦明兰却从来不知如何去应对。别说自己稀里糊涂的占了她亲生女儿的身子本身就对她心存愧疚。母亲幼年父母双亡,十多岁唯一相依为命的哥哥也不在了。中年又丧夫,要是再让她知道自己的的女儿也早被人顶包了,不知道她还会有多伤心?

虽然别人一直看着母亲顽强的挺到了现在,但作为母亲唯一的女儿,且又是家中长女,秦明兰是亲眼见到过母亲在听说了父亲的死讯之后的茫然无措的。甚至好几次,她都看到母亲私下里流泪,但等到了人前却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幸而自己从小就跟着父亲长大。因为是长女,举凡骑马射箭都是父亲手把手的教会的,就连后头的大弟弟都没有她这份殊荣。再加上父亲过世之后她就接替了父亲的位置,俨然成了个大忙人,那时候母亲又以未亡人的身份带着父亲的遗骨回了京城。母女一别八年,她就更不知道如何和她打交道了。

只是,等到掀开帘子,看到那一道笔直瘦削的身影时,她鼻头还是免不了一酸,竟又有些踟蹰着不敢上前一步了。

还是一旁伺候的小丫头低声说了句:“大小姐回来了。”

母亲才反应过来,徐徐回头,对她淡淡一笑:“你回来了。”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不知怎的就让秦明兰心尖上一阵抽痛,眼圈儿不由自主的发红发酸。

母亲见了,却是笑着摇头,指指一旁的蒲团让她坐下。

秦明兰坐了,母亲宛若枯井一般无波无谰的眸子细细将她打量了一回,才满意点头:“看你脸色不错,在王府应该过得还好。”

秦明兰连忙点头。“娘你不用担心,我过得很好。”

“那是自然。我的阿兰这么聪明,无论到了哪里都一定会过得很好。”母亲笑道。

秦明兰垂眸不语。

本身母女俩就不像其他母女一般亲热,现在隔了这么多年,又因为重重身份的阻隔,自然就更说不上话了。

只静静对坐一会,外头丫头突然又道:“世子殿下来了!”

秦明兰赶紧站起来,便见李潇然在二叔秦元堂的陪同下已然来到了门口。

“上次过来没有来得及拜见岳母,这次小婿特地过来拜会您一面。”李潇然躬身行个大礼,毕恭毕敬的道。

秦夫人连忙起身打了个佛号:“世子殿下使不得!”

李潇然却不听,径自对她一揖到底,才转向秦明兰道:“爷爷叫我来叫你过去,他有话和你说。”

秦明兰微微一愣,便看向母亲那边。

李潇然冲她一笑:“岳母这里我来照料着就好了。你去爷爷那边吧!我看他的脸色,应该是有要紧事要和你商量。”

老爷子每次叫了她去,八成是揪着她又打又骂,剩下两成的机会才是和她商议事情。不过,现在她都已经嫁人了,想来老爷子也不至于还把她当手底下的小毛头一般教训才是。

秦明兰便向母亲道了别,转身往正堂那边走去。

秦明岳又屁颠屁颠的跟了上来。

秦明兰不解:“你不是最怕爷爷的吗?还敢主动往他跟前去送?”

“我现在最讨厌的是那个家伙!”秦明岳恨恨的指指佛堂里头,“现在我要有多远就离他多远!”顺便,也抓紧一切可以抓紧的机会和姐姐相处相处。须知,今天过后,他要见到秦明兰的机会就更少得可怜了。

看着他眼中的依恋和不舍,秦明兰也难免心伤。

父亲过世后,几个弟弟都算是她一手拉拔着长大的。尤其是这个小弟弟,犹记得当初他看到父亲的尸首时还傻乎乎的,不停的拉着父亲的手叫他起来一起玩儿。那时候母亲已经不管事了,她一面带兵一面管教弟弟们,简直就是又当爹又当娘。一转眼,八年过去,当初的小萝卜头个子都已经蹿得比她还高,只是那股傻乎乎的劲却还没完全退去。

只是,从今往后,她是不能再如以往那般护着他了。这孩子够大了,以后就要自己的路自己去闯了。

这样一想,她心口忽的浮上一抹痛意。就像是母亲看着即将远行离去的孩子一般,又是欣慰又是不舍。

然而再不舍也必须放手了。她可没忘记刚才和李潇然擦肩而过时他看着秦明岳时的眼神。那家伙,醋意可是不浅呢!连她的亲弟弟黏着自己都不高兴。

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秦老太爷的正堂外头。

秦明岳虽然之前话说得响亮,但一想到要去和老头子面对上面,他还是怯了,只敢将秦明兰送到大门口,自己死活不肯进去。

秦明兰也不勉强他,便径自进了里头,才发现老爷子早将其他人都给遣走了,只一个人坐在那里把玩着那把小巧的狼牙棒。

“爷爷。”走上前去,秦明兰低叫一声。

秦老太爷点点头,徐徐抬起头来,浑浊的老眼里透出一抹精光。许久,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世子人不错,把你交给他,我放心。”

噗!

秦明兰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到底是把谁交给谁啊?她可没忘记那家伙这两天天天晚上都跟个娃儿似的腻在自己身上撒娇。今天早上甚至非要她抱着他才肯起床,还颐指气使的让她给他穿衣洗脸梳头。那傲娇的小模样,让她好几次都想往他漂亮的小脸蛋上印上一个黑漆漆的鞋印!

“只是,平王爷……”

秦老太爷的声音再度幽幽响起,秦明兰的心陡的一悬。“爷爷?”

“上次,你可知道平王爷主动上门来和我都说了些什么?”秦老太爷淡声道。

秦明兰微抿上唇。“爷爷若是想说的话,孙儿洗耳恭听。您若是不想说,那就当做没听见好了。”

秦老太爷苦笑。“要是真能当做没听见就好了!”

说着,将手边一个精致的匣子往前一推:“打开看看。”

怎么又有人往她手里头塞匣子?

秦明兰好头疼,但也听话的上前去将东西打开了。然后,她不由啊的低叫了一声。

秦老太爷嘴角轻扯。“看到了吧?”

秦明兰深吸口气,目光转到秦老太爷手头那一只狼牙棒上。“这两只是一对?”

“从模样和做工以及材料来看,当是一起造出来的。”秦老太爷点头道,“这东西若说是他从别处得的我不信。十有*,应当是他自己叫人锻造出来的吧!不然,他也不会向我夸口世间只有一对了。”

秦明兰眉头紧皱。

“也就是说,他命人锻造了这一对狼牙棒,一个送给了爷爷你,一个给了世子?”

秦老太爷颔首。

“平王爷这是什么意思?”秦明兰自认资质不佳,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不想了。

秦老太爷无力摇头。“他说,他有一个儿子,自小对诗书不感兴趣,倒是对舞刀弄枪有些兴趣,也一直对我们秦家人十分向往,一直叫嚣着长大后要上阵杀敌。所以,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希望我能指点指点他。”

“他们想往军营里安插人手?”秦明兰立马反应过来。

“怕是有这个想法。”秦老太爷低叹口气,“这次他不过是来探探我的意思,话说得还算隐晦。”

“那爷爷你是怎么想的?”秦明兰忙问。

“我拒绝了。”秦老太爷道,当即昂首挺胸,义正词严的道,“咱们秦家只忠于皇上,忠于天凤王朝。其他什么阿猫阿狗,除非是皇上送到我们手中的,其他一概不收!”

秦明兰连忙舒了口气。“那就好。那么王爷是何反应?”

“他?没有反应。”秦老太爷道,“他只是随口一提,我便随口否决。然后,他就就别的事说起来了,后来也不曾提起过。”说着,顿了顿,“当今圣上是个明君,只是奈何身子受损太重,在国事上力有不逮。平王爷身为圣上一母同胞的兄长,自小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跟着太后娘娘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论起来更沉稳一些。而且,他在身体方面也略胜皇上一筹。只是,他差就差在出身上了。”

秦明兰的心儿忽的一阵狂跳!

“爷爷,你的意思是,平王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