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闷响,一个重物沉沉的落在手边的黄花梨木桌上。

正喝着小茶哼着小曲思绪飞扬的田青忽的一愣,待睁开眼,发现来人是秦明兰时,他马上又绽开愉悦的笑:“原来是将军啊!才一天不见,你又想我了?”

秦明兰白他一眼,将匣子往他手边一推。“送你了。”

“什么东西?”田青好奇的将匣子打开。

“好东西。”秦明兰冷声道。

等看清了里头的东西,田青便又笑了:“原来是对牌啊!看来王妃交权了?还真是够爽快的,你这个婆婆果真不错,对你真是好到骨头里去了。”

“你要喜欢,我可以介绍你拜在她门下当干儿子。”秦明兰没好气的道。

田青敬谢不敏。“我什么身份,哪里高攀得起堂堂平王妃?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那你就给我老实点做事!”秦明兰忙道,“对牌我先给你了,回头等账册送过来我再叫人给你转过来。”

“等等等等!”田青连忙打住,“将军,你是世子妃,才是这个王府里名真言顺的女主人。这王府该由你来管理才对啊,你一股脑的把责任推给我干什么、”

“你不是我的陪嫁丫鬟吗?现在主子有难,你难道不该帮忙出一份力?”秦明兰道,斜着眼睛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通,“再说了,你现在吃王府的,穿王府的,你以为这些好处是白给你的?”

田青当即脸一垮。“我错了。”

“不用认错,你好好的把王府给我管好了。”秦明兰凉凉道,“以前大军都是你统筹管理的,现在这么小小一个王府必定不在话下。”说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我相信你的能力。”

明明是很不齿平王妃的这些话的,可是现在照搬过来对付田青,她却觉得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田青脸皮不由抽抽了几下。

“将军。”他小声道,“这些话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那又如何?”在这个看透了自己的人跟前,秦明兰也并不遮掩,大大咧咧的道,“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觉得配你蛮合适的,就顺手拿来用了。”

田青一脸的哭笑不得。“其实将军,说句实在话,我一个大男人,管理王府内院的事情很不恰当啊!如果你真不想管的话,那干嘛不做个顺水人情呢?那里肯定有人哭着喊着想管的。”

说着,冲南边使了个眼色。

“我不喜欢那两个丫头。”秦明兰回答。

田青无语。“可不管怎么说,那两位都是王府里的正经大小姐,又是一向得平王爷宠爱的。现在你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只怕有人会不服呢!”

“不服好啊!要的就是她们不服!”秦明兰颔首,“这样,你就能抓紧机会教训她们一顿了,不是挺好?”

田青立马笑逐颜开。“原来将军你是为了这个目的?那好,我保证帮你完成!”

这就是有好兄弟在身边当左膀右臂的好处。什么事情都不用遮遮掩掩,自己直接把意思表达了,他也干干脆脆的应了,然后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其实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啊!

话说完了,秦明兰顿时心情舒畅的拍拍手:“好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一听这话,田青的眼睛就更亮了。“将军,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早听人说,平王府富庶得很,每年光是宫里的赏赐就数不胜数,还有王府名下的田产也有好几千顷,我稍稍从中间捞点油水,你没意见吧?”

哎哟,难得啊!

秦明兰不禁双眼圆睁:“一向无欲无求的田大军师居然突然这么接地气了?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这不是闲得无聊吗?”田青掩唇笑道,满眼的狡黠,“再说了,以后每天要从我手下过的银子成百上千的,是个人都得眼红。我稍稍拿上那么一点,也算是搔搔我心里的那点痒处。再不济,我也总得留点把柄给人抓住不是吗?”

秦明兰心下了然。

没有弱点的人是最难办的。不仅上头的人无法信任他,其他人也都不敢和他深交,田青这人以往便是如此。但因为他性子圆滑,又好相处,把个军营管理得井井有条,手下那些汉子们心思也没那么细腻,自然都乐得和他交好。可是毕竟京城不是边关。这里的人一个个肚子里不知道装了几颗七窍玲珑心,别人随意的一句话也能在他们肚子里转上好几圈。诸如田青这样的人,如果不赶紧给自己制造点把柄出来给人捏着,他怕是无法尽快融入这个乌烟瘴气的环境中去。

这人真是狡猾得让人想揍啊!

和他比起来,自己真的是过分憨直了。难怪才刚进门就被这对母子俩耍得团团转。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比人气死人啊!

只是不知,如果田青对上李潇然,一个最会装模作样,一个最善于隐藏,那必定是一出精彩纷呈的好戏吧?

不过,以自己的智商,恐怕人家都不动声色的斗上一百个回合了也察觉不到。所以,她就不用兴奋了。反正兴奋了也是白兴奋!

她别的优点没有,自知之明是最有的。

便不再多想,只点点头:“你心里有分寸,我就不多说了,一切你自己把持好就行。”

“我知道了!将军你尽管放心,我一定帮你把王府给管得好好的!”得到肯定的回答,田青连连点头,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嗯嗯,这家伙就是上道啊!

秦明兰心满意足的两手空空的离开,仿佛甩掉了一个大包袱一般,浑身上下都轻快得不像话。

只是,当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察觉到一波接着一波的幽怨气息迎面扑来。整个院子都仿佛被一阵浓郁的阴郁气息笼罩着,哀怨,凄婉的感觉从一桌一椅,一草一木中渗透出来,她立马心肝儿就是一颤!

抬眼看看,院子里的丫头们全都缩头缩脑的,偶尔哀怨的看上她一眼。其中的意思很明确——这件事,肯定和她有关系!

可是,自己做什么了?她被那对母子气得半死,最终还是转去欺凌田青才得到舒缓的呢!她都没来得及找他算账!

心中也有几分不悦,秦明兰大步走进门去,便见到青葱青竹两个丫头都跪在地上,正小声劝着什么。李潇然气呼呼的坐在大开的窗子跟前,脚下一地的瓷器碎片。当看到秦明兰进来,他马上小脖子一扭,扬高了声音道:“滚滚滚,全都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们!”

这个所谓的‘你们’里头肯定也有她吧?

秦明兰轻笑:“世子爷这是不想看到谁?如果连我也不想看到的话,就请把话给说明白了,我立马就走,绝对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李潇然一滞,无力咬咬牙。“谁说我要赶你走了?我赶的是这两个不懂得看脸色的丫头!”

说着,又狠狠一眼瞪过去。“还不快滚!”

青葱青苗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秦明兰两手抱胸,居高临下冷眼瞧着他不语。

李潇然也气鼓鼓的和她对峙着,不肯主动开口。

可是,天生体弱的他哪里会是打惯了长期攻坚战的秦明兰的对手?不过坚持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就不行了。连忙软下身子深深的吸了口气,便知道自己一鼓作气已经死了,赶紧便发动第二波进攻。这一次却不想第一次那般的锐利,而是满含着哀怨的埋怨:“你又去找田青了。”

这惨遭抛弃的小媳妇一般的小眼神哟,这一脸的被狠狠背叛的哀伤哟,真是要伤死个人了!

秦明兰心里都不自觉的爬上一抹愧疚,差一点点就又要低头去哄了。

但是,转念又一想这个家伙之前的恶形恶状,她现在也几乎可以肯定——这家伙绝对又是装的,装得!

所以,深吸口气,她朗声道:“是又如何?我是有正事和他商量。”

“什么正事?和我商量不行吗?”

你?你不是沉浸在你的美食里无法自拔了吗?

眼光一扫,那一碟子水晶肘子已然消失无踪,想来是全都进了他的肚子了,秦明兰心里更是不爽,便冷冷答道:“我托他协助我管理王府。”

托是好听的说法而已。就以她这只管埋头打仗其他任事不管的德行,必定是把责任一股脑的往人家头上推过去了!

李潇然心中不屑冷笑,嘴上却更加婉转。“我在王府里活了二十来年,对这里的一切不是了解得最清楚吗?你要是需要帮忙,找我就是了,何必找他一个外人?”

死死咬住‘外人’这两个字,重音得不能再重音,秦明兰再迟钝的性子也听明白了。

于是,她怒了。

“田青不是外人!”她大声喊道,“他是和我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他是难得的良师益友。要不是他,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那又怎么样?

李潇然心中暗道。虽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是她能别当着他的面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吗?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头本来就酸得厉害吗?

便又撅撅嘴,小声嘟囔道:“是又如何?现在你们不是在边关,你如今已经是我的世子妃了!男女大防你好歹得守一守吧?”

如果他是大声和她吵的,秦明兰肯定会怒不可遏。可是,这家伙却偏偏换了个法子,似是自言自语的小声抱怨,便让她心头的火都渐渐小了下去,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你未免也想太多了点!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不是用其他任何感情可以衡量的。这种可笑的男女大防更不要想往我们身上套。这辈子我可以防着任何人,但永远都不会防着他!”

这话宛如一大捆火药,点燃之后扔进水塘里,扑通一声,炸出来好大一朵水花。

李潇然真生气了。

小嘴儿一抿,他跳下椅子就往外走。

秦明兰一愣。“你去哪?”

“找姓田的,把对牌拿回来!”

“你疯了?”秦明兰连忙拽住他,“那些事情我又不会管,拿回来干什么?你能找谁帮我管吗?”

“我管,还不行吗?”李潇然大声道。

秦明兰又是一愣,旋即噗嗤一声笑开了。

她这样,明显的不信任他。李潇然气得瞪圆了双眼:“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觉得我比不上他?”

“没有没有。”秦明兰连忙摆手,“我只是觉得你去管家……”又噗嗤一笑,“挺搞笑的。”

只要想想他坐在椅子上,手拿对牌和一干媳妇婆子们对峙的情形,她就忍俊不禁。

她还笑!

李潇然的小心肝被狠狠的伤到了。“你不信我是不是?好!我就让你好好看看,我到底管不管得好这个家!”

说罢,推开她的手大步朝外走去。

秦明兰想拉,但想了想,还是任他去了。

刚才还想着李潇然和田青对上会是什么情形呢,结果马上就要上演了!她的心里也痒痒得厉害呀!

忍不住便跟了上去,远远的和他之间拉开十步的距离。

眼看自家将军跟做贼似的鬼头鬼脑的跟在世子爷后头,春花秋月很是不解。

“将军,你在干什么?”

“嘘!”秦明兰连忙做个噤声的手势,“别出声,跟我过去看热闹。”

“哦。”两个丫头一向以她为马首是瞻。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她们也都赶紧闭上嘴,蹑手蹑脚的跟着她又折返回田青的住处。

田青现在是一个人独居在一个两进的小院子里。虽说是陪嫁的大脚丫鬟,但就以他这些年在边关的贡献,王府里的人也不敢将他当做简单的陪嫁来处理。据说这个院子还是平王妃亲自拨给他的,地方虽然不大,但是里头布置得干净整洁,小小的院子里还种着一片小小的竹林,田青自从过来之后就爱上了这一片竹子,每天闲的没事就烧上一壶茶,搬了一把摇椅手拿一卷书,喝喝茶看看书晒晒太阳,日子别提多逍遥了。

当然,这也就方便了秦明兰几个人偷窥。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李潇然已经气势汹汹的闯进了院子里。

田青还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手里的茶盏正要送到嘴边,那一匣子对牌也还放在原处,没来得及收走。

见到李潇然来了,他立马放下茶杯起身:“世子爷!好久不见了,听说您最近又大病了几场?”

一开口就往别人心窝子上戳,真是田青的鲜明风格。

李潇然听了,也不生气,只冷冷一笑:“多谢关心,不过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那就好。我们将军才刚嫁进来,还不能这么快就守寡呢!”田青笑眯眯的点头。

这家伙这德行简直和秦明兰一样可恶!不过,秦明兰还好,为什么这个人就让他这么想打呢?

李潇然握握拳头,把目光转到装着对牌的小匣子上:“这个东西我要拿走。”

“那可不行!这是将军送给我的,我可是答应了她要好好保管的呢!”田青连忙宝贝似的将匣子抱进怀里,旋即抬头冲着前方矮墙那边眯起眼一笑,“将军,你说是吧?”

这个混蛋!

她早该料到,他是不会让她作壁上观的!

秦明兰讪讪从墙上爬下来,整整衣服信步走进来,酷酷的点了点头。“田青的本事我放心。”

田青立马得意的冲李潇然挤挤眼。

李潇然并不太生气,只是冷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我在这个府里活了二十多年,也是名正言顺的平王府世子。如果我非要给谁使绊子的话,那么别人也不敢拦我,你说对吧?”

田青笑脸一僵。“世子爷,你这就不对了,你这叫公报私仇!”

“我就是公报私仇!”李潇然朗声道,一脸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