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都督府书房中仍是亮着灯烛,人影绰绰。

秦慕白一手掌灯一手背剪,独自一人站在大地图前,久久凝望。

兰州,正面临一场袭卷天地的巨大浩劫。大非川,大战在即,噶尔?钦陵虽是蛮人但不失为一时之名将,用兵老道城府深远,是个劲敌。他麾下的二十万高原铁骑更是不容小觑;与此同时,兰州的元气尚未完全恢复,军事民生百废待兴,实力并不雄厚。眼下,秦慕白手中能拿出的兵马,除了大非川的五万守军,就只剩兰州城外侯君集所率领的三四万左威卫野战军了。一共加起来不到十万人,其中还有少半是新兵……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秦慕白眉头深锁。

若只是兵力上的差距,还自罢了。高昌,蒲昌海,玉阳二关那一带,一共羁留了五万兰州精锐之师,如今正相当被动的落入一个巨大的圈套之中,生死难料。如果将这一旅兵马调回兰州,秦慕白将有十足的信心与把握与噶尔钦陵放手一战。

可是,噶尔钦陵处心积虑的诱敌深入分化兰州主力兵马,岂是那么容易放手?他借刀杀人,用西突厥与高昌等西域诸国来牵制秦叔宝一方人马,再后院放火趁火打劫……不得不承认,噶尔?钦陵的这一手玩得极是漂亮,足以彰显他良好的大局观与精妙的战略部署能力。

这一次的战争,已经不是纯粹的阵前比拼兵马厮杀了。这关系到整个河陇与西域的大局走势与国际力量的博弈。

原本,这些大事都该是由大唐朝廷来下大力气解决。可是现在,全都一古脑儿的压在了秦慕白的肩膀上。与此同时,朝廷领不领秦慕白的这个人情还很难说,估计最后,还要拿他制裁。

“呵!……”秦慕白嘴角上扬漠然的一笑,情不自禁的吟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多少年没干出格的事情了,老是这样畏手畏脚唯唯诺诺,活得真累!噶尔钦陵,我已经准备好了,来与我放手一搏吧!”

“好一个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门突然被推开了,侯君集走了进来。

“终于让我看到了你的野心与狂妄。”侯君集看着秦慕白,似笑非笑,眼神犀利。

秦慕白放下灯盏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一个男人,若是没了野心与报负,与行尸走肉何异?”

“你不用诡辩。”侯君集走到秦慕白身边的一张大椅上坐下,双手抱胸偏着头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说道,“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想拥兵自重割据而立?”

“鬼扯。”秦慕白冷笑一声,不予置答。

“别天真了。”侯君集说道,“走到了这一步,你就算不割据而自立,也必须拥兵而自重。否则,死路一条。”

“你的意思是让我死拽兵权不放?”

“当然。”侯君集说道,“我这人不喜欢说废话。你决定与噶尔钦陵决一死战,这魄力与霸气让我敬佩。但我也要劝你,千万别放手一搏。如果当真输得干干净净了,你也就走到末路了。”

“那依你的意思呢?”秦慕白双眼一眯逼视着他。

侯君集嘴角一咧,诡笑道:“封疆大吏镇边元帅,无不养寇自肥。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道理人人皆知。这一战,你若真是将噶尔钦陵斩尽杀绝,你的路也就走到头了。同样的道理,如果你一败涂地,那就更加万劫不复了。”

“呵!……”秦慕白笑了,他说道,“感谢你的善意提醒。但如果我要姑息养奸或是畏葸不前,根本犯不着像现在这样擅做主张任意妄为。我一纸请令送往长安一切听由安排便可,何必如此自找苦吃?”

“秦慕白,你还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侯君集冷笑道,“你以为,单凭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抗衡吐蕃一个王朝和西域数十国吗?别犯傻了!——你心理肯定明白,朝廷把我们这些人扔在兰州,就已经把我们视为弃卒。无论是谁来了兰州,也会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这我明白,但我不是那个‘无论是谁’。”秦慕白说道,“其实这并非是皇帝陛下的本意。朝堂之上文武相争水深火热,文官们执掌朝廷喉舌,陛下为了不激发两派矛盾,才不得不暂时放缓了兰州的军国大计的实施。”

“陛下一个人,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侯君集突然打断秦慕白的话,说道,“你不在中枢,不明白个中微妙。你想一想,若是什么事情都能由陛下拍板决案,何来的许多风波与争端?诸如立储,陛下不知道有多想废太子而立魏王,可是结果呢?陛下难道不知晋王李治生性懦弱资质浅薄不堪大任吗,可是结果呢,现在监国理事的正是晋王。这说明了什么?——在大局面前,哪怕是皇帝陛下,亦是无能无力。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有一个意思——你别太过天真的把你的岳父皇帝当作免死护符。诸葛亮尚且挥泪斩马谡,你又算得了什么?”

“你放心,我还没有天真到那份上。”秦慕白侧目,眼中精光奕奕的看着侯君集,说道,“你今天来,倒底想跟我说什么?”

侯君集站起了身来,双手背剪昂然站在秦慕白面前,说道:“你想好后果了?真的决定独挽狂澜逆天一战?”

“当然。”秦慕白也毫不回避的看着他,“你说下去。”

侯君集的嘴角微微的上扬,罕见的露出了一丝善意的微笑,“那么,侯某就放心的誓死追随了。”“多谢。”秦慕白微笑道,“有你相助,大事可成。”

“是么?可是,你并非完全的信任我。”侯君集摇头道。

“何以见得?”

“苏定方率翊府兵马星夜出城了。我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但是,为何不是我?”侯君集说道,“你将兰州四万野战军的统率权交给了我,但是,翊府的精锐却一直死死的拽在手中不肯放手。真到了有紧急军务之时,头一个派出的仍是苏定方。秦慕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然信不过我侯某,侯某何苦热脸贴你冷屁股?”

秦慕白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军事地图,沉默不语。

“没话说了吗?”

秦慕白仍是笑而不语。

“秦慕白,这样的关头,若是上下不能齐心,难以成事。”侯君集说道,“侯君集并非不明事理。若是你信不过我,侯某不愿稀里糊涂的搭上自己性命也不让你左右为难。”

“侯君集。”秦慕白说道,“我派苏定方率兵出城,是去蒲昌海传送军令并接应我父帅回归的。”

“那又如何?”

秦慕白沉默了半晌,说道:“无人能保证,我父帅能否安然回来。若有闪失,我秦慕白纵然不会怪你,但是兰州的军民,对你如何看待?”

侯君集表情骤变,顿时哑然。

“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在兰州军民的眼中,你是一个外来人,早晚还在遭受白眼与排挤。你虽是一员沙场宿将,可是你在兰州军队里的人缘和威信暂时都不是太好。”秦慕白说道,“这样的任务,我怎么可能交给你去做?你若是急于立功,迟早有你用武之地,你给我攒足了精气神准备放手一搏便是,何必斤斤计较如此多疑?”

侯君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略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

这两个字,在谁的口中说出来都是轻而易举。唯独侯君集,难。

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兰州左威卫的野战军,就交给你了。这是我手中仅剩的主力之师,你不让我失望就行。”

“放心。无论是噶尔钦陵还是西突厥的蛮子,我侯君集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侯君集重叹一声,拱手道,“从此,侯某放心大胆追随于你,驰骋疆场笑傲乾坤!无论结局如何,都是一场淋漓的痛快!”

“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告辞!”

侯君集刚走没多走,一名武媚娘的侍婢找到了书房来,说夜已深沉,公主与东家请他回琼玉山庄歇息。

高阳公主来了兰州之后,便在琼玉山庄落了脚,整日里与武媚娘形影不离打成一片,自得其乐,很自觉的不怎么来大都督府给秦慕白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