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后,大洋那头有个老达家的小谁说,人是猴儿变的,随着越发牛逼,一步步是越站越直。

咱想,那老达家那小谁十分有可能是这邓昌贵,在黄泉包子铺,买俩包子,再登上那‘阎王号’,扯帆航海去投胎的。

邓昌贵这辈子,就是一步步从猴儿变成了人。

尤记得昔日小猴儿在避暑山庄小产时,那初初随了婉莹的邓昌贵还伺候了她好一阵,那是左一个谦顺,右一个恭敬,恨不得那老腰一掘,就再也不直身子。

可自打小猴儿从七福晋成了那石姑姑后,终于与他平起平坐了,他腰开始往回掘了,越来越没个猴样子,开始像人了。

在到如今,可是好了。

连人都不像了,除却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依旧是只猴,其余时候,那腰简直掘的有点往后了,兹觉得这阂宫上下,都知道他邓公公左边的鼻毛比右边密上那么一小撮儿。

如今的邓昌贵,可了不得了呦。

尤其是婉莹如今日日花大把功夫参学政事,那阂宫内外的事儿,但凡不是后房着火,大多都随了邓昌贵去办,他人虽阴险,却处事颇为识得大体,重要的是,他事事向着婉莹,他这没根儿的东西,怎么抖也是这辈子的事儿,谁是他的大树,哪里好乘凉,他心里头是明镜儿的。

如今来厩托门子,拜码头办事儿的,也都爱往他那外宅奔。

婉莹也知道,外边的人笑谈他邓昌贵是‘九千岁’,她听来也只是至之一笑。

他纵有万般不妥,兹凭这一份儿忠心,婉莹也对他的那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猴儿其实也不乐意招惹他,平日里没什么事儿她都绕着他走,道不是说怕他,只是宁碰睡着的老虎,不惹炸毛的鸡,鸡一乱窜,一地鸡毛,麻烦。

可这一回,她愿不愿,都得去跟他打个照面了。

丫的这回狂大了,居然瞄上了佛尔果春,便是这宫里太监和宫女结对食,实属再寻常不过,尤其是这些个手里有点权,养老不愁的大太监,哪个没有几个相好的菜户?[菜户:太监相好的宫女]

凭心说,邓昌贵这样的身份,便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也不少送上门求着平步青云的,可她佛尔果春不同。

姑且不说那佛尔果春本就是东太后本家儿远房宗亲之女,兹说她与东太后的贴心,打她的主意,跟在东太后脑袋上拔一绺头发有什么区别?

可他真是要拔的架势,昨儿个小猴儿才与佛尔果春说完,今儿个再去,她那屋里就多了一个漆盒妆奁。

小猴儿拉开抽屉扒眼儿瞧瞧:“啧啧,王八爬上城墙头,丫还是一土鳖。”可不,这一盒金银珠翠忽悠忽悠别人还成,佛尔果春自小堪比半个主子,嘛没见过?

“哎……”佛尔果春叹气,娴静的眉头皆是郁色:“说的就是,他若是一知理之人,我早就与他直说便是,可这些个没根儿的玩意儿,我见多了,一个个的兹在主子跟前儿奴才来去的,背地里头,一个个的阴着呢。”

“呵,你这会儿又怕了,昨儿跟我说嘛来着,嘛跟他对食你也认了,嘛——”

“呦,姑姑,您可别难为我了,我为这事儿都几日没睡好了,就怕这事儿传到太后耳朵里头,又是不知道要怎么闹了,如今这一年,她这身子才好些,咱们这钟粹宫难得安详,可不想再生什么事端了。”

“太后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那可是自小被换作‘辣子’的,这些年给西头压制的,已经是绷成一根儿弦儿了,若让她知道连奴才都来惹上一惹,那脾气上来是新,心里再憋闷成疾,又是大事儿了。”

小猴儿挑眉,扁嘴儿,点点头,回身儿拎了拎那漆木妆奁,“嗬,还挺沉。”

“你这是做甚——”

“边儿去。”小猴儿歪嘴儿,转眼珠子瞧她:“跟我还转甚么花花肠子,你拉我进来说话儿,又把这盒子摆我眼皮子底下,不就是让我给他拿回去的么?”

“姑姑可千万别误会。”佛尔果春急急解释,然迎上她那了然的眼,自个儿忽然脸一红,哑声失笑。

“你可真真儿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精儿。”

“我可告诉你了啊,再有下一回,我可亲自替你跟那东西,说媒去了啊。”小猴儿敲敲那漆木妆奁,随意的说着。

可佛尔果春却是眉心一僵,她知道她不是说笑。

……

小猴儿问小伍子:“诶,那姓邓的老妖精喜欢嘛玩意儿?”

“我不是说了,他看上东头的佛尔果春了。”

“……”小猴儿楞眼横他,咬字变重:“我说的是玩意儿。”

“啊,哦,嘿嘿……我听说啊,他最喜欢的就是宝刀,越锋利越好。”

小猴儿想:这人呐,真真儿是缺嘛稀罕嘛。

刀嘛,她也有几把,可这宝刀嘛,就得找闷驴蛋借了。

整个养心殿的人,拦皇后的有,拦皇贵妃的也有,就是她石姑姑,里外撺掇,如入无人之境。

小猴儿踩着杌子踮脚在三希堂的墙上,往下摘那铜鎏金嵌回子刀的时候,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朝后头仰过去,她都抱着脑袋准备撂地上了,结果腰眼一紧,‘嘭’的一声脑袋磕地声,相当响亮,不过不是她的。

“万岁爷!”几声惊呼同时响起,却听那还带着吃痛的

,却听那还带着吃痛的倒抽气声淡淡的吩咐道:“朕没事,都下去吧。”

“嘿嘿,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奴才才一退下,小猴儿就完全不分尊卑了,她费尽扒拉的打延琮身上折起来,可这折的猛了,竟连身下的延琮一块儿带了起来,结果没带动,俩人又砸了下去,‘嘭’又是一声闷响,接着是倒抽气声。

“活该,谁让你手跟绳子似的。”小猴儿伸手去摘那把她俩绑在一块的她肚皮上的手,结果她一拽,那手居然非但不松,还又紧了一扣,兹勒的小猴儿脸通红,骂了出声:“我他妈屎快让你给我勒出来了!”

低低的笑声自耳边传来,那勒紧的手又松了,小猴儿费尽扒拉的折了过来,呲牙咧嘴的就朝他膛子上一拍,力道不小,兹叫延琮直到起身都还在捂着那膛子。

又过了一会儿,小猴儿手上已经多了个煮鸡蛋,热烘烘的,滚着延琮后脑勺那半个鸡蛋大小的包。

“亏得你来了,要不然这包现在就跟我脑袋上了。”小猴儿美个滋儿的,一副劫后余生的臭得瑟模样,兹叫延琮那样的性子都生生嘟囔出一句:“白眼狼。”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猴儿相当有理了,她勾勾延琮的下巴,发自肺腑的道:“你长这模样儿,就是再多一脑袋包,也瞧着是个佛头啊,我就不成了,我后脑勺多俩大包,撑死也就多个枕头。”

低低的笑声再度漫开,延琮便不再作声了,兹由着小猴儿给他滚着包,滚凉一个,再换一个。

从头到尾,连问都没问,她摘他刀做什么。

就是这样,她说什么就说,不说什么,他也鲜少问。

他的话越来越少,天王老子也没得办法。

……

是夜,打听着那邓昌贵换了轮值,歇下了,小猴儿便一手拎着那刀、一手拎着那妆奁,踩着月亮,上他门儿去了。

还未待敲门,就听见那屋里头传来极为不堪的男女声音,兹让小猴儿敲门也不是,拧头回去她又懒得折腾。

遂小猴儿捏着嗓子,本是要咳嗽几声,告诉里头,门外有人。

却还不等她咳,但听那屋子里头忽的传来‘啪’‘啪’的几个嘴巴子声儿,接着一声阴阳怪气的怒吼,“滚!”

掀开了房顶。

待片刻,那门从里头推开,但瞧齐太妃跟前儿的春香,满脸的巴掌印儿,衣衫破乱的自里头哭跑出来,见了她,连安都忘了请,就跑没了影儿。

小猴儿挑挑眉,大抵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对食、对食、不是真的端个饭碗,俩人对着食,深宫寂寞,便是那裆下没东西,也得磨磨磨盘,可这磨磨盘,对那些个自小净了身子的,多少还有些慰藉,但对于邓昌贵这种,当了半辈子男人才断了根儿的,那是痛苦至极,悲恨齐来。

果然,小猴儿才一进屋,就见那邓昌贵猩红着老眼,瘫软在炕塌上,手攥成拳,一拳拳狠砸着桌子,大概以为她是刚刚那春香,他咬牙骂着:“给我滚!滚!”

那尖细的嗓子,兹叫小猴儿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公公渴不渴?要不我给你倒上一杯水?”小猴儿相当和善,她当真没有说风凉话的意思,可兹瞧邓昌贵那恨不得飞出来镖到她身上的眼珠子,小猴儿知道,他误会了。

哎,真是,装逼不易,好人难当啊。

“这么晚了,你来做甚么?”邓昌贵到底是奴才中的翘楚,便是眼中全的恨意,却还是不曾乱了方寸。

他知道,他惹不起她。

邓昌贵起身整了整衣裳,却见石猴子自顾晃晃哒哒的把手里的两件儿东西,一一摆到桌儿上,兹见那漆木妆奁,邓昌贵满是老褶子的三角眼棱成了长条。

“这是甚么意思?”

“拿着烫手的意思。”小猴儿笑笑,说的婉转,权当听不见那磨牙的‘吱吱’声,兹自个儿寻了椅子坐下,拿起那回子刀,往前推推:“喏,知道公公稀罕这锋利玩意儿,这是特来孝敬公公的。”

邓昌贵兹描了一眼,就知那是三希堂墙上挂着那把,他冷哼,“怎么,你这是拿皇上压我?”

“嗯,算吧。”小猴儿诚实的点点头,又看他,“那压不压的住呢?”

“……”

小猴儿合计,邓昌贵的大牙可能咬碎了几颗。

为了他那剩余的半口牙着想,小猴儿也不再僵着了,倒是难得说的实在:“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抄刀扎死我,可我吧,也不觉得对不起你,当初咱们楚河汉界,一个贼,一个匪,断了你的香火,那是你的命,老实说,没我那一刀,你也没今天的富贵,这人吧,都是命,得了一样,总得没一样。”

“这些年,咱们一个宫里头伺候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非得弄的脸红脖子粗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是小猴儿的极限了。

可这人吧,就是蹬鼻子上脸,甚么退一步海阔天空,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