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拐着弯儿说话,老七,我就问你,到底什么意思?”琏琛越说越激动。

“你该清楚,那不是笔旋目。”

“老七,你就说你什么意思?”琏琛一共说了四句话,四句一模一样的话。

“四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琏珏那微凉的尾音一落,屋子里的每个人终于都听明白了,除却那廉颇心下喂叹着这七爷果是传说中的心狠、性儿恨,六亲不认,其余的两个孩子都觉得不可思议。

七叔……这是拿四叔开刀来了?这是讨债讨到四叔头上来了?

他们就算不用翻那账簿,也知道四叔这些年的手肯定是不干净的

可不?四叔要是两袖清风,拿什么左一套宅子,又一片地的照拂她们?四叔若是干净,拿什么年年过年甩给他们长长的礼单子?四叔要是干净,他们几家这些年如何过的体体面面?

就算七叔府上田丁壮不需要四叔贴补,可里里外外的大事新,什么时候不是四叔给张罗?

这根本就不是干不干净的问题,而是七叔根本就不该动,也不能动四叔的问题啊。

福祈已经气的攥紧了刀柄,而乌布里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是自幼便与她感情极好的七叔,一边是对她恩重如山的四叔,如今两个就这么对峙着,她要如何是好啊

“好好好老七,你可真厉害,都说这人三岁看到老,我老四怎么就能想着你这双断的货能转性呢?”琏韫劲儿拍着自个儿的胸脯,那回声大的整个厅堂都听得见,他大声的笑着道,“我弟弟办事,我这做哥哥的支持你”

琏珏一声没吭,任由着琏琛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

“我这刚正不阿的好弟弟,瞧着那账簿上的数目,哥哥我,是不是还要去辞官呐”

老七还没开口,却听乌布里不知打哪儿冲了出来,她一把扯住老四的胳膊,又泪眼汪汪的看着老七:“七叔,这都到了中午了,有话儿咱们吃了饭再说,好不好?”

“嗯?好不好?”乌布里又说了一遍,就连一旁始终都不曾吱声的廉颇都劝道:“是啊,都是自家人,为了一个公事何必弄动这么大火气,莫不如吃了饭坐下好好说说该怎么办,那规矩是死的,人不是活的么。”他也是真怕了,他根本没想到这七爷小小年纪竟当真六亲不认,若是他这头一份儿连亲哥哥都没放过,那他们下面的那些戏更唱不下去了

琏珏不语,就在众人都以为这僵局暂缓的当下,却听他忽然开口——

“四哥,当以大局为重。”

“好好一个大局为重你既如此刚正,我老四也不会断断损了你的前程”

……

同朝为官对年,廉颇当然晓得这慎郡王浮躁性急,可他没想到,他居然冲动至此,不过短短一刻的时辰,居然叫人把府上库里的所有东西搬了个空,都摆在院子里

不只是银子,什么瓷器、古玩、名画,种种都裸的堆在那院子当间儿,周围的奴才们都以为是要抄家,各顶个的脸色难看,胆子小的甚至都嘤嘤哭了起来。

“老七,我欠了多少,你兹管清算,这是我府上的全部家当,缺多少,你们就拿多少不够的,我卖房子卖地卖媳妇儿卖孩子我也给你补上,你这办的是大事,我这做哥哥的,肯定不能为难了你”琏琛冲琏珏扯着嗓子,嘴角抽搐,冷笑不止。

琏珏不语,只与一旁的廉颇道,“廉大人,叫人去点吧。”

“这……”这两兄弟如此剑拔弩张,别说他敢不敢点,就是敢,他也不想点呐,这点干净了,接下来怎么办呐

正想着,忽见那人群里冲进来一个旗服贵妇,上来就朝他们冲了过来,“我看谁敢动”一嗓子过后,那妇人哇的一声哭嚎起来,那动静儿之大,直鼓动的廉颇皱了眉头,而他身旁的琏珏却是连眼都没眨一下。

“四嫂,你回去吧。”

“我回去?七叔说的真好我家都要被抄了,我回哪儿去?”

“四嫂……”

“别叫我四嫂我福避不得”淳乌哭嚎了半天,又拍着胸脯闹,“七叔,你摸摸良心问问自个儿这些年我们王爷对你如何对这些个兄弟们又如何?你的良心都给狗吃了么办个狗屁差事,居然把屎盆子头一个往自个儿哥哥脑袋上扣?拿我们王爷开刀?”

“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谁也不是傻子,这大清朝哪一个是干净的”

这淳乌一翻闹,可是成全了廉颇,他本来就是希望把水越搅和越浑,却听他一脸为

听他一脸为难的小声道:“七爷,要不今儿咱们就先回去吧。”

琏珏沉着的一笑,两条喧子翘起一头,他斜睨着廉颇:“大人一番辛苦,怎么能为了本王的私心,就付之一炬?”

“……”廉颇哪里听不出这七爷的话里藏刀?一时间他额头冒着冷汗,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

却见这时琏珏忽然长腿阔步的迈到院子中间,站在了那掐着腰气的直哆嗦的老四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矮他一头的琏琛,“四哥若差银子,我老七来还也成,可这道理我得说清楚了,今儿不是咱们哥兄弟儿之间的隔人恩怨,而是这大清朝的头一件大事四嫂说的对,这大清朝没几个是干净的,这咱们都知道,不止咱们知道、先皇、皇上,哪一个都心中有数可要说那一大锅子饭,不差那十人八人的一两口,可如今就剩下这半碗残饭,咱们做官的再挤破脑袋来抢,老百姓们吃什么喝什么?咱们老祖宗夺这天下,那是顺应天道,为苍生谋福祉,不是恶狗抢食”

琏琛怔了怔,半晌似是憋足了怒气,只恨恨的说:“用不着你给我讲这番大道理,也用不着你给我还银子,你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去找皇上辞官可别因为我老四这颗‘老鼠屎’坏了这大清朝的整锅粥”

“廉大人烦请你清点”琏琛一张口,那淳乌像是疯了似的冲过去挡在那些家资前面,大有一副谁动就跟谁拼命的架势,可老四来了脾气,几步冲过去给她扛在肩上,管她是掐是踢是打,也全然不顾。

“廉大人,还等什么,动手吧。”琏珏轻飘飘的声音,在廉颇听来,简直过耳如铅,事情到此,恁是他万万个不想,也只能谴人动手清点,而就在他去清点的当下,又听那七爷凉飕飕的声音抬高了几分。

“今日我四哥深明大义,给大家领了个样儿,凡此以后,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户部官员,谁欠了银子都得按规矩来还”

彼时那跟来的户部官员无一不心惶惶,想这堂堂慎郡王都如此,他们一个个的可要怎么办啊

就在所有人都心思繁杂,各有所虑的当下,谁也没注意,福祈走向琏珏。

福祈一口唾沫啐在琏珏脸上。

“那番话说的好听,可你不配说,别一口一个天下家国,要是你心里真有,当初撇下一家老小带一个女人跑了的时候,家国去了哪儿?现在又回来谈家国,你有何颜面谈?”

“福祈你胡说什么”乌布里冲上来,连‘哥哥’都忘了叫,兹一心护着七叔,狠狠的推开了他,再回身儿,瞧瞧那个一声不吱擦着脸的七叔,乌布里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这都是要干什么啊,咱们一家人还剩下几个了还要在这儿闹,再难的日子咱们都挺过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乌布里哭的泣不成声,她泪眼模糊的看着眼么前那些个人一箱子一箱子往出搬着东西,那哪里是搬东西,那搬的是她最后一点活着的勇气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她不懂什么王法,也不懂什么天道,她只想让这世上仅有的几个亲人都好好的,这有这么难么?

什么狗屁艾新觉罗,什么最最尊贵的姓氏如果尊贵必须要血肉横飞,那她不想要了

不知算了多久,也不知搬了多久,这一搬竟从白日生生搬到了黑夜,彼时四福晋淳乌已经哭晕了过去,而乌布里也傻傻的瘫坐在院子里,什么冰天,什么雪地,都不觉得冷了。

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七叔留了下来,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七叔抱进的屋,直到那脆生生的一个巴掌声,才给乌布里打回了神。

她以为那巴掌是抽在七叔脸上,可在一瞧,竟是四叔打了福祈哥哥

“跪下”琏琛的一声怒喝。

福祈不解捂着脸,却也听话的跪了,跪的笔挺。

“不是跪我,是跪你七叔”

琏琛这一嗓子,所有人都怔楞了,就连琏珏都挑着眉眼看着他。

“不用看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成日里耍浑到大的,哪儿来那么多的天地有正气,那些矫情的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我也心中有数,”琏琛鼻孔使使劲儿喷喷余怒,再坐下来时,远没有刚才那副苦大仇深像。

老七挑眉了,“嗬,你这呆子这些年的盐没白吃啊。”老实说,就连他都没看出来这傻老四刚刚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戏。

“你骂谁呆子嘴巴放干净点儿”琏琛唧唧歪歪,却没跟老七多盘旋,而是一把揪住跪地的福祈的脖领子,给他掉转个方向,面朝老七。

“别不说你,就以为把你忘了快点,给你七叔磕头赔罪”

福祈咬着牙,脸一片红肿:“四叔,福祈不懂。”他不懂,他当然不懂别说四叔打他,就是骂也没骂过他一句

“好你不懂,我这个做叔叔的就告诉你你七叔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我这个从小被他欺负到大的四哥最清楚,他诨起来也不止打过我一次,可那是他,若是别人跟我老四、跟我们兄弟动手,他绝对不带眼睁睁瞧着他对你皇爷爷那更是一万万个孝顺你知道什么,什么家国他不配谈这个天下,没人比你七叔更有资格谈,你可知道,你皇爷爷当年

皇爷爷当年最喜欢的就是他?他明明是最有资格继承储位的,他却连争都不曾争过,你还说你七叔什么,带女人跑了?我就问问你,皇位若是摆在你面前,你有那魄力丢下跑么?”

“我说过你多少次,咱们一家人不多了,你阿玛和那丫头他爹当年斗的是你死我活又怎么样?如今死的死,丢的丢,音讯全无,如今你七叔终于回来了,前后左右的豺狼虎豹扑过来,防都防不过来,你一个做小的,不但不信他,居然居然还——”

说到动情处,琏琛眼睛竟然红了起来,而他这番话,不只福祈怔了、乌布里怔了,就连他自己都怔了——

再看看那一如既往让他讨厌那长脸,还有那双狭长眼,天知道,他打小就不只百次想要撕碎那上头的诨样儿,可如今只是填上了这两撇胡子,他却说什么都下不去手了。

甚至就在刚刚,他抄了他琏琛的家,他那么生气都在心里头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小子是做戏,是做戏,这小子奸着,肯定有后招儿。

呵,多可笑,他琏琛居然如此信他老七?

“我说老四,快擦擦你那鼻涕吧,挺大个老爷们儿说点什么就跟唱戏似的,又哭又嚎的。”琏珏损着他,一如从前。

老四抹了一把鼻涕,破涕为气,再说话时,已经是咬牙切齿,“我说老七,我是真他妈膈应你,膈应的全身都痒痒。”

老七挑起一头喧子,“用不用我给你挠挠?”

“用不着,你给我好好的就成,要不我连他妈膈应的人都没了。”琏琛说完恨不得咬了自个儿的舌头。

老七呲牙一笑,“放心吧,够你恶心一辈子的。”

而就在这时,忽听半天都没吱声的乌布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们都是坏人,吓死我了”

……

却说这一番做戏之后,为的是何,又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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