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后,后世有这么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生活,是一团麻,

那也是麻绳拧成的花,

生活,是一根线,

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呀,

生活,是一条路,

怎能没有坑坑洼洼,

生活,是一杯酒,

饱含着人生地酸甜苦辣。

转眼间,私奔的光景已过半月,浪漫如溪流水,恁地再自在,也总有那阻流的石头们浮出水面。

最初的时光里,小两口的日子如神仙眷侣,在相拥里醒来,阳光下悠哉的上路,闲适的瞧瞧周遭的风景,走走停停,时而吟诗,时而作赋,时而打闹,时而玩笑,尽管从没伺候过人的老七要一手负责行动不便的小猴儿所有的生活,他也曾为拣柴,点火,煎药等等小事儿弄的麻手麻脚,可也因为从没做过,反而觉得新鲜,老七虽满口抱怨,却也乐在其中,每每在小猴儿的怀疑眼神下,搞定一件对他来说相当不可思议的事儿后,他总会牛逼哄哄的来上一句:“小意思,爷儿是谁?”

然而,朝夕相处是一把刀,它总会用最简单也最密集的方式,去划了一切绚烂的油彩,只剩下最*裸的生活,让你不得不去瞅它,瞧它,看它。尽管小猴儿与老七有过种种曾经,他们历经猜忌,历经生死,历经权谋,历经勾心斗角,他们携手走过很多,却唯独不曾简简单单的相偕生活。

生活毕竟不是旅途,在过了最开始的新鲜劲儿后,很快,许多从前不曾遭遇或是故意忽略的种种问题,接踵而至。

首先,延珏到底是个里外纯金的祖宗,恁是他有模有样的穿上了一身粗布,可他命里带的金贵二字,却是换不下去的。

就拿他身上的粗布衣裳来说,他可以为了泯然于众穿下等料子,却绝对忍不了连续两三日不换衣裳,当然,让他自己洗衣裳,那更是天方夜谭,对他来说,能给小猴儿洗洗涮涮,已经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最‘屈尊降贵’的事儿了。

是以,这一路走来,他也好,小猴儿也好,身上的衣裳,总是买了一套,换一套,脏的那套,直接丢掉。

而吃食上更甚,逢过馆子,必点上一桌的菜,尝一口,味道不对,食材不佳,便再不吃下一口,一次,露宿野外的时候,延珏心血来潮的想起曾经吃过的烤野味,便钻到林子里打了只兔子出来,可到最后,火是火,兔子是兔子,延珏拿着那个满是毛的兔子,串上个棍子,恁是火烧了一个时辰,也没出丁点儿记忆里的香味儿,只有一个黑黑的焦尸,和让人作呕的腥气。

从来只吃现成的他和小猴儿,谁也不知,烧一只野味,还需要放血、扒皮、去了内脏。

那一天的后来,他们的驴车上只有一堆花不完却没处花的银票和两个吃完忘丢的硬饼子,小猴儿拿了一个来充饥,另一个给了延珏,可延珏只咬了一口,便丧气的丢掉了饼子,小猴儿是谗,可她什么都能吃,延珏鲜少挑食,可他从没吃过太差的东西,就拿这饼子来说,在延珏的概念里,这根本不叫吃的。

让他吃这个,他宁可饿着,他活生生饿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寻到了小城,他才用银子换来了一桌对他来说依然被称作‘勉强下咽’的吃食。

小猴儿不知道延珏到底带了多少银票出来,可那驴车上,最多不过四个包袱,跑出来不过半月,其中的一个包袱已经瘪的快只剩包袱了。

他们的银票像流水一般,花花的撒着,延珏从不吝给小猴儿最好的,但凡他们路过,小猴儿多瞧什么两眼,他总会当场给她买下,那管好多玩意儿,压根儿小猴儿就没多喜欢。

可小猴儿也从没拒绝过,不是给延珏面子,也不是嘴懒,而是小猴儿压根儿也是一个对生活全然没概念的人,她是吃过苦,也曾流荡市井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可那种生活压根儿没让她养成任何良好的习惯,她只晓得,没有就要想办法有,想了办法也没有那就挺着,等着有机会想办法再有,至于生活究竟如何分配,那都是谷子的事儿,她的心思从来没在那上头动过。

是以俩人自以为的生活,根本就不是寻常人的活法儿。

很快,这猫一天狗一天的日子,让个性都棱角太过分明的俩人开始有了新的口角。

小猴儿从来有一张刁毒的嘴,许多话到了嘴边儿她自然就放了出来,这其实从俩人开始相处到现在,从未变过,可到底不一样,从前的延珏随她怎么说,充其量不过是憋口气儿,事后再想办法报复回来,可如今不同,那些类似“能不能不那么事儿逼,真当自己还是祖宗呢?”“不吃你就饿死,瘪了我埋也省事儿。”等等的逗壳子话,放到如今,通通都刀尖儿似的扎着原是自信满满的老七,扎的他漏气儿,丧气,满肚子劲儿,没丁点儿地方使唤。

他不懂生活,却没蠢的不能预见生活,他清楚,现下的种种压根儿不是暂时。

几次才睡醒的恍恍惚惚间,延珏都习惯的喊着:“于得水!”可揉揉眼睛起床,却只有自己那双生了薄茧,满是破口的手。

说实话,对他来说,那种把满是破口的手扎进凉水洗洗涮涮,比战场上利刃划伤,刀割脉韧都来的疼上许多,相较起来,后者至少利索,前者那是反复折磨。

每每这时,他总会想到六哥,想到他给他洗澡的时候,那一身的伤,那满手的茧子,那样的生活,丫怎么忍的?

一个祖宗落到这份儿,说不郁闷,那绝对矫情,然当他转过身去瞧见那个睡的格外安然酣畅的丫头,还有那球大的肚子,他又总会充满了气儿似的,他反复跟自己说:他延珏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

然而,好日子从来是靠过的,不是靠挺的。

你过它,经管它,它服服帖帖,可你要是挺它,忍它,它总会变本加厉。

天上鲜少下馅儿饼,却没事儿闲的总会掉刀子。

‘库兹’一刀,你没死了。

‘库兹’它再来一刀。

保酆帝的愤怒不是假的,大清朝的兵将们也不是吃闲饭的,尽管延珏却实聪明选了一条跟正常思维绝对相反的道路,可追兵还是在悠哉了几天后追了过来,彼时方圆之内,但凡略具规模的城里,通通都得到了来自上方的寻人密令。

很快,因为小猴儿过于明显的肚子,他们完全不能进城了,所有宽敞的官道,全部改为偏远的山路,土路,也因此,他们的吃穿用度每况愈下,即便有了银子,都没有讲究地方儿去花,甚至有两天,小猴儿日日吃的补身的人参,都因没处去买而断了药。

于此,小猴儿道是没啥说的,恁是她却实虚弱,可到底是自小半死不活混过来的,什么日子,她都无所谓。

可延珏不成,不能给媳妇儿孩子最好的,这事儿让他十分郁闷,是以断药的两日后,他第一次跟小猴儿分开,把她安顿在大名府周遭的李庄附近,他则是拿着银票进了城去采买,然当时全然晒的有点儿黑,穿的又粗布粗衫的他,跟他那满手的大清朝面值最大的五十两的户部官票实在格格不入。

古来英雄不惧胡匪,却往往死在无名小卒手上,一个满口山东味儿的乳臭未干的小捕快察觉不对劲儿,便上前去盘问他,延珏虚晃他一枪后,抓着才买的人参撒腿就跑,可就这么倒霉,多少次比这还险的险峰他都轻巧的过去了,可眼下,却是惊动了官府,也不知道这大名府的捕快平日都是吃什么的,那一个个的腿儿有多快不知道,可就是死抓着他不放,很快,追他的从一个,变成两个,最后变成几十个。

十几条街道来回的窜,延珏那绝佳的体格子都给追的差了气儿,有几次都恨不得抓了东西直接都给打死,可他脑子不傻,他延珏顶着皇子的脑袋,杀几个都好擦屁股,可如今他的身份,要是这会儿再打死了官差,纯属没事儿找抽。

妈的!

延珏长这么大也没试过这般落水狗的狼狈,等七拐八绕的满头大汗的甩开他们溜出了城后,才喘匀几口气儿,奔着小猴儿那藏身之处小跑回去,偏生就是那么倒霉,他跑的着急,没曾发觉散落的两张官票,却给他惹来了更大的麻烦。

一帮给官府逼的无处藏身,饿了几天的响马子,盯上了他。

尽管当延珏见到小猴儿时,已经察觉身后跟了人,可到底是晚了,当那二十多个拿着大刀的胡匪蹦出来,让他们留下买路钱的时候,延珏真是恨不得当场宰杀了那只累死也跑不快的驴,他原只想,猴子的身子不耐颠簸,所以才弃马选驴,可到了这会儿——

驴,除了能嗷嗷抑扬顿挫叫唤的响亮,屁都不当。

道是小猴儿是个狠角,可没用,英雄带球不如狗辈,她号子喊的响亮,一嗓子报了她天津卫混星子的名号,可没用,那名号出了京津冀,屁都不当,事实就是,恁是你眼睛瞪飞,杀气漫天,还是敌我悬殊,他们俩人,他们二十多人。

若是从前,延珏八成也要拔刀扎个痛快,可他他妈扎去了,媳妇儿咋办?

如今的小猴儿可是连低头拔刀都弯不下腰,那八个月大的肚子跑都成问题,更何谈杀人?

操!

延珏发誓,活这么大,最憋屈的就是这天!

说时迟,那是快,但瞧那一个个饿狼似的匪眼儿,延珏咬咬牙,狠狠的咒了一句,‘操!’之后,抓起那驴车上的包袱,二话不说使劲儿朝远处撇去,当那一张张的大票官银雪花般的散落在远处,被风吹的四处乱飘,那些个响马子眼睛都绿了,一大波人一股脑儿的朝那官票扑过去,生怕给风吹丢了任何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