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兵法》有言: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翌日,当于得水一嗓子‘不好了!主子、主子不见了!’绕着整个西安府上空盘了三圈后,所有的人都懵了。

就连原本料想他八成不会返京的阿克敦和精卫都给杀了个措手不及,阿克敦急的满地转,精卫拿一双茧子手来回爬的脑门子通红,谷子嘤嘤抹泪儿,于得水更是没腔没调的哭了起来,那抽抽嗒嗒的话从嘴里挤出来更像是唱词。

“哎呦喂!我早知爷儿要走,可我原想着,怎么着也要交待交待,安排安排再说,可谁成想他说走就走,丁点儿信儿都没有,你说!你说!你说连咱们几个都不知他去了哪儿,他到底是去了哪儿哇!”

消息不胫而走,大军在城外待命回京,主帅不见了,西安城炸了锅了,吓的脸色惨白的白克敬一刻没敢闲着的,带着大批人马搜城。

可跑都跑了,能瞧见人影儿才怪呐!

皇上派来的几个探子,私下开会,各个神情紧张,正说着要如何与皇上密奏,却在这当下,京城又来密令,皇上亲笔手书,只五字:“回程伺机,杀。”

几人面色凝重,更有一人手都抖了,不为别的,只因人人都明白,那‘杀’字所指,绝不只那女子一人。

探子甲说:“儿子道是快老子一步,想来七爷儿早早就发现咱们了。”

探子乙说:“怪不得都说这七爷儿用兵如神,咱们盯了这么多天,竟没发现他丁点儿动静!”

探子丙说:“可不!关键是谁成想他还真就带人跑了!不过为一个娘们儿,甩下大好江山,留一屁股摞烂,他疯了他!”

探子甲又说:“别说废话了,兹管想想怎么跟皇上说吧!”

七爷用兵如神,行事极为诡诈,在他们日夜监视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早早就安排好的路子,还丁点儿不曾被人察觉!果是极为聪明!探子甲乙丙,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事实上,他们通通都想多了。

这世上最难摸清的章法,就是没有章法。

最让人防无所防的套路,便是没有套路。

因此就连莫名其妙给带上一顶‘淫奔’帽子的小猴儿,都给延珏弄了个措手不及。

不是延珏城府深,计谋多,根本原因就四个字——心血来潮。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咱们且先把日头拴上根儿线,往东头拉回来几个时辰。

天刚破晓,城头鸡叫那会儿,小猴儿还摸着肚子跟塌上睡的直淌哈喇子,迷迷糊糊间,就觉那冰冰凉凉手跟自个儿脸上拍着,她懊恼的扒拉着,那手却赖在她脸上。

“滚!困!”小猴儿说。

“左还是右?”那‘凉’主儿没头没脑的说着。

“滚!”

“问你呢,左还是右?”‘凉’主儿继续骚扰。

“左!左!左!赶紧滚!”

于是乎,就这么半梦半醒的一句话,定了小猴儿今儿究竟以何种形象离了西安。

彼时的她,全然不知道,那主儿一早弄俩纸团儿,左手的那个是‘敲晕’,右手的那个是‘绑死’。

没错,就是抓阄。

如此不着调的方式,啥神仙能摸着头绪?

……

日头老大,烤的脸生疼。

彼时西安城外,给套上一身儿粗布衣裳的小猴儿跟驴背上抱着膀子,睁眼睛,闭眼睛,再睁眼睛,再闭眼睛,如此反复不知多少回,她才消化这一已经发生的事实。

延珏,带她私奔了。

不对,不叫私奔,《礼记》有言: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就在当时,那叫淫奔。

想必有的看官要说了:呦呵!咱老七这成啊!宁愿负了这天下江山也要留猴子一人,丫感动去吧,哭去吧,介撼天动地的感情哪儿找去啊!

猴子翻白眼:丫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且听听如下对白。

“诶,可别瞪我,这是你自个儿抓的阄,可不是我逼你的。”某主儿一身儿粗布,跟驴车板儿上四仰八叉一躺,翘一二郎腿,眼睛上盖著一块儿遮阳布,嘴里叼根儿草,笑的那叫一个如沐春风。

小猴儿强忍下扎死他的冲动,只问:“就咱俩?”

延珏点点头:“嗯哼,就咱俩。”

“去哪儿?”

“没想好呢啊~”

“没准备?”

“没。”

“没计划?”

“没。”

“没交待?”

“没。”

“没人知道?”说到这句小猴儿的话快从牙缝挤出来了。

可某厮却是一把掀开遮阳布,用一看傻子的眼神儿瞧她,“你丫傻吧,这事儿能告诉别人么?”

“你放屁!”小猴儿气的直哆嗦。

你丫不告诉别人,好歹也跟她说一声不是!

延珏又乐了,还用看傻子的眼神儿看她,这回道是没说话,可那眉毛眼睛都变成了嘴,都跟那说着:这不更废话了,我跟你说了,你能撇了血海深仇跟我跑怎么着?

“延珏,你他妈就是三岁!”不对!说他三岁都是抬举他!

他们这说走就走了,丫的剩那一票人咋整?甭说他爹是那屁股坐金的江山老大,就算丫是一日日刨地的农民,也得集结亲戚拿着锄头,镐把子四下作几天呐!

再说了,丫跑路一个人都没带,她还病歪歪的挺个大肚子,没人伺候,他俩吃啥喝啥?

多少前人尸骨铺路,给了后人血的教训,狗屁山高水远,塞外天涯,都他妈是说书的嘴皮子嘎巴的,他一皇子,说跑就跑了,紫禁城里那个还不得炸了庙了!

“你以为我乐意啊,那你说,还有啥别的招儿,你要有好法子,咱俩扭头就回去。”延珏压根儿没美化自个儿的行为,哪来那么多为这个为那个的,老婆孩子,权利身份和爹妈,他也是各个儿舍不得,可眼瞧着闹到如今这份儿上,他媳妇儿回京就得张罗杀他爹,他爹呢,不用回京就得张罗杀他媳妇儿,他跟中间儿夹着能咋办?

三十六计来回翻,翻到最后一篇儿那第三十六计走为上,那都是实在没招了才用的招儿。

啥?您问他咋没计划计划筹谋筹谋?

咋计划?

咋筹谋?

他阿玛那探子就差把门给挤了,人家也不是吃白饭的,还能由着你丫俩大活人又张罗,又安排,又高头大马的得得瑟瑟的出了西安城?

当然不可能。

所以唯一的招儿,就剩不按套路出牌了,反正他延珏最近正正经经的好像跟脑门上刻了‘妥帖’二字,以至于这京城一路跟过来的这些人似乎都忘了。

丫根本就是北京城最不着调的顽主儿,哪管他挂了一堆皇子形象在身上,那内里还是反骨居多。

凡事全随心情,想正经就正经两天,他要想不着调,谁也拦不住他。

有的看官想问咱猴儿:诶,小爷儿,咋子,啥心情?美不?

美?美妹!美大爷!美二大爷!

她压根儿就跟一盆凉水自脑袋顶上浇下来,懵圈了。

“不成,走,咱回去。”脑筋转了一百八十圈儿后,小猴儿是这么总结的,可——

“回去?”延珏扑棱坐了起来,俩胳膊一伸,当即给驴背肩了负。

俩大长胳膊一圈,给丫的锁在怀里,他不急不缓的问:“咋?儿子不要了?”

“关儿子嘛事儿?”小猴儿说完就觉得是废话了,她也不傻,自打那日跟众人跟前儿回了府,那些跟屁虫的探子一步步落的跟着她,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皇上那老家伙知道她还活着,八成恨不得给她剁成肉泥喂猪。

而她如今揣着崽子,她若出点啥事儿,崽子也活不成。

“咋样?想出啥绝世好招儿没?”延珏跟她耳边贱呲呲的说着。

小猴儿扁着嘴,不吱声。

延珏接着说:“甭费劲了,你爷们儿我这脑子都没想出法儿来,你更白扯。”

小猴儿依然扁着嘴,算是默许他的说法儿。

半天,她说:“孩子生在外头道是成,可你甩介么一烂摊子,以后咋回去?”

“不知道,再说吧。”延珏万般潇洒,不乐意提,也不想提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回去的事儿。

“甭扯了,要不等我找个安全地儿安顿下来,我等着生崽儿,你先随军回了北京,再说吧。”小猴儿也没那么多浪漫细胞,这会儿攒着脑子跟那儿分析最合理的办法。

当然,这一切的根本是,她压根儿就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回京城,就算婧雅跟她死死当当的保证,她也绝信不着她。

再者说了,难不成她还真由着这祖宗从一镶了金边儿的,跟她在外头风吹雨打的乱转?

“不行。”延珏无情且无赖的拒绝了她,他绝对不可能粘粘呼呼的说,诸如他不放心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