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上回书说道,延珏心中疑窦:二哥究竟是否会知道此事?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并不奇怪,毕竟白克敬不是别人,他在出任陕甘总督前,曾任了三年的兵部尚书,而二哥督管兵部多年,若论二哥在朝中的亲信,他白克敬绝对数一数二。

若他冒此天下之大不韪囚他延珏于囹圄,目的何在?

说他是为了隐瞒陕甘之恶政,并非说不过去,可延珏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因为自他落了白克敬的手之后,他并不曾记得在他身上看到任何‘得意’之色,相反的,过于沉默的他反是有几分游移。

这让延珏不得不怀疑,他像是在等着什么指令,或是与人相商等等。

当然,混不吝他与二哥的手足之情,他绝不疑他,就说以二哥对他的了解,也该知,他此一程,本就不存回京的意思,恁是皇阿玛当真要将皇位给他,也要看他要是不要。

所以相信,二哥会对他做这般的事,然,他不会,不代表二爷党不会。

春天再美也管不住偶尔失控的风,尽管很多时候,风也是为了春天播种。

自去年八月木兰围场他惹了皇阿玛,遭了贬斥后,尽管二哥一心护他,可朝中二爷党却从未少了对他和他的人的打压。

个中原因不过于为了自身一脉的利益。

而如今,皇阿玛突然复了他的亲王位,又委他以军权,此举,二哥虽是为他高兴,可不代表二爷党会。

他们不只不会,而且更不会相信,二哥会对他全然无设防。

许是这阵子,脑袋里天天琢磨如何带那猴子在皇阿玛的眼皮子底下离京,延珏却实忽略了很多事。

如今他这般光鲜,二爷党怎会没有动作?

莫非……白克敬此举,本就是是为了向二哥邀功?

而那些隐瞒之事,不过是给那西安府送了顺水人情?

若是果真如此……

延珏越想越不对劲儿,忽的,他‘吱嘎’一声,停下了摇了不下五个时辰的摇椅,一时间停住,冷不防只觉头晕,还没睡的阿克敦眼尖的瞧见延珏揉着太阳穴甩着头,他赶紧翻身下地,一瘸一拐的跑到他跟前儿,扶了他一把。

“爷儿,没事儿吧。”

“死不了。”延珏摇摇晕乎乎的脑袋,瞄了眼早就砸累了半昏睡在炕上的精卫,他道:“把他弄起来。”

阿克敦二话没说,窜到睡的直打鼾的精卫跟前儿,抬起腿儿一拳头砸在在他又硬又结实的屁股上,彼时冷不防受惊的精卫,忽的窜起来二话不说便抓住了那狐狸的白拳头,一个随后拧了过去,又听那阿克敦尖叫:“黑鬼,他娘的是我!”

精卫这才回了神,在他脱臼之前松开了他,彼时精卫的两个眼睛睡得布满了红血丝,半夜瞧着,煞为瘆人,他瞪着阿克敦,道:“别说我没告诉你,我睡觉的时候,别跟我动手脚,要么下次拧断你胳膊,可别怪我。”

“切……”阿克敦揉揉生疼的手腕子,心下念道:这蛮子这些个月的兵,瞧着是没白练啊,出手越来越重。

“爷儿,有啥吩咐?”精卫过来便问,这一张嘴,又是一股子陕北味儿,配上他那又黑又憨的脸,直让揉着手腕子过来的阿克敦嘲笑不已。

“小时候读书你丫脑子跟缺弦儿似的,如今学这口黄土味儿道是挺快的。”

“滚!”精卫气的眼珠子瞪的牛铃般,“别惹我,要不我打断你另一条!”

嗬!

阿克敦撇撇嘴,完全不当回事儿,只道:“这黄土吹多了,你这脾气没少长啊。”可不?从前精卫不过是蛮了些,可也总是半杠子压不出一个屁的沉闷,如今再瞧瞧他,那脾气就跟他那遒劲了不只几许的块头似的,又暴又躁。

哎……道是这气,没少受啊。

“别跟那扯娘们碎布头叨叨了,过来。”延珏冷声打断了他俩,朝屋子里头离门窗最远的角落走去,精卫和阿克敦见爷儿如此正色,赶忙也收了嬉皮笑脸跟了过去。

三人围成一个小圈子,个头最高的延珏稍稍低了头,把声音压到最低的问精卫:“这个蒙济是什么样的人?”

西安巡抚蒙济那个老头儿?爷儿怎么想起大半夜的问起他?

恁是阿克敦的脑袋转的倍儿快,也是没想明白,不过他也习惯了,爷儿这人,自小到大,他脑子里想的东西,都是长着腿儿的,这儿跳跳,那儿蹦蹦,尽管阿克敦从来觉得自己是精明人,可鲜少摸到爷儿的脉,道是真的。

“蒙济……”精卫喃喃着,又是皱眉,又是再皱眉的,那模样让阿克敦自然解意为:“怎么着?也与你不合?”

精卫摇摇头,还是皱眉,似是挺难开口一般。

“怎么还支吾上了,你道是说啊。”阿克敦道是也好奇上了,他这也才反应过来,似乎精卫先后骂遍了西安府从上到下所有的官员,却是当真没有说过这蒙济一个不字儿。

“我不知道。”精卫憋了半天,来了这么一句话,见自家爷儿皱眉瞧他,他想想又道:“我没怎么跟这人接触过。”

不该啊?

阿克敦也觉得不对劲儿了,就算精卫这团练使隶属于陕甘总督,可在怎么说,也是在这陕西境内,按理说,就是不熟,也不可能不表面应付一下啊?

精卫这人他了解,那些个表面功夫他本就不擅长,可他堂堂陕西巡抚,若是不善这些,怎能混到这个地界儿?

想来只有一种可能——

阿克敦道:“看来这大爷儿一倒,人人自危,这蒙济如今在白克敬的管辖下,不夹着尾巴,他也不能稳到今天。”

“也许吧。”精卫点点头,又道:“我才来的时候,也跟他们周旋过一阵儿,西安府上下的这些个官员,也都想与我交好,礼尚往来的也没断过,但唯独这个蒙济,除了给我送过一张并不算稀罕的狼皮外,便再无过多的接触,平日里西安府的这些个败类花天酒地的,也从来没有他,所以爷儿问我他是个什么样儿人,这还真不好说。”

“看来这蒙济也是过的窝囊啊。”阿克敦点点头,叹道:“如今有白克敬跟上头压着,怕是这文尚武之辈都瞧低他三分呐。”

“哼,那个文尚武,生就生个吃里扒外的模样儿。”精卫忿忿道:“这蒙济在做陕西巡抚之前,曾在陕西认了五年的按察使,那时候文尚武就在他手底下任茶马道一职,后来这大爷保举蒙济做了这陕西的巡抚后,第二年文尚武便任了知府,据说,文尚武这土财主就是拿银子买通了蒙济,说是文尚武刚就任的时候,还万般巴结这蒙济,不过打去年大爷儿失势后,外加白克敬任了这陕甘总督后,那文尚武便渐渐远了那蒙济。”说道文尚武,精卫就有气:“哼,那个土财主,连贡生都是银子捐的,大字识不得几个,唯擅这谄媚讨好,如今瞧见蒙济所仗的大爷势倒了,他还不离的远远儿的!”

“嘶——你小点儿声,小心隔墙有耳!”阿克敦杵了精卫一拳,又甩头瞧瞧始终不作声的延珏,但见他眉头越挤越紧,便问道:“爷儿可是想到了什么?”

延珏不语,狭长的眼儿眯成一条缝儿在琢磨,好半晌,他才道:“你说文尚武这人任茶马道那么多年,手会干净么?”

肯定不啊!

陕西茶马道是自古的肥差,虽是不过四品,可若是以文尚武这用银子的卖官的土财主来看,一级级捐到京城,怎么也要万两银子,如此,这万两银子不捞回来,那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阿克敦似是有些摸到自家爷儿的脉了,彼时他的眉头也紧皱起来,“爷儿,你是说蒙济——”

延珏凉声道:“但愿不是。”